外屋脏乱点儿，空气却是流通的，光线也好，一踏进里屋，却是黑洞洞的，未时末刻，屋子里已经黑得像晚上。加上门窗紧闭，不通风不透气，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陈腐、潮湿的怪味儿，简直令人窒息。
    从明亮中走到暗处，眼睛有短时间的类失明现象，宋玥停住脚步，等待着视线恢复。
    却听得屋角有个疲弱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响起：“谁呀？能不能给口水喝？”
    宋玥心底抽了抽，一声没吭，转身往回走。
    那两个婆子早就发现进来的宋玥，吓得一个个脸色发白、两腿颤颤呢，眼见宋玥没有进去，又扭身往回走，齐齐地觉得事情有了转机，心里一抹喜气要涌还没涌上来，却见宋玥并不是离开，反而直奔桌上的茶壶，挑了一个干净的茶盏子倒了杯水，端着重新往里屋去。
    两个婆子这回真是吓傻了，有一个双腿发软，当时就顺着墙根儿出溜在地上。另一个略好点儿的是看角门的婆子，觑着情势不好，也不管之前聊得火热的难姐难妹，觑着一个空子，钻出屋门，躲出去了。
    她就是在这里看角门的，伺候病人的活儿可不归她管。她可别图便宜吃几个干果鲜果子，就给牵连进去，被太太厌弃了，丢了这份难得的清闲好活计。
    宋玥一路返回里屋，林氏脸色红里泛青，却比那两个镇定得多，也反应更快，拎着果篮子跟着宋玥进了里屋，抬手先把窗户上厚重的双层窗帘子给拉开半拉，让天光透进来。
    潆卉浑身滚烫、烧的几近昏睡过去，却被越来越严重的口渴和饥饿刺激的，没能睡去。之前，她一次次扬声唤人，外屋明明有人在大声谈笑，却根本没人搭理她。想到自己的身份，还有老太太和太太对她不掩饰的厌弃，她大概想到了自己的下场。
    就在她几乎绝望放弃的时候，半昏半沉中，她好像听到有人走到了门口，对生的眷恋对活下去的本能渴望，让她再次挣扎着开了口，请求给她一口水喝。她觉得自己快烤干了，嘴巴和嗓子里都快干裂了。
    那人没发一声，转身就走，这一回，潆卉彻底绝望了。她半睁着漂亮的大眼睛，朝着昏沉的半空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然后，放弃挣扎，缓缓闭上了眼睛。
    突然，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哪怕潆卉闭着眼睛，也觉得眼前一亮，让她下意识地又做了个闭眼睛的动作。
    很快，就有人逆着光朝着她走过来，潆卉脑子烧得昏沉沉的，又饥又渴了大半天，眼睛也看不太清楚了。
    她眨了眨眼睛，觑着眼睛努力去看，仍旧只看出一个纤瘦挺拔的身影，却实在看不清对方的面貌。
    被挪到了这里，又经了这大半天，潆卉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结局。正因为有了这个猜测，她才特别害怕。眼见着这个人一声不吭，就这么一步步走近，她的心都似乎被人攥住，紧的发疼。
    她努力张开嘴，用砂纸擦地的粗噶声音，叫了声：“嫂子？”
    宋玥没应声，直走到床边，将手中的茶盏子递过去。
    “什……什么？”茶盏子递到面前，潆卉却不敢接了，下意识地想往后躲，身体却指挥不动，在宋玥眼里，她只是往后仰了仰头罢了。
    宋玥淡淡道：“水，有点儿凉了，恁先将就喝一口润润喉，已经让人烧水去了。”
    听过到这声音，潆卉的身子震了震，眼睛蓦地睁大，不敢相信，竟抬起半个上身来，却因为这身体病得太狠，气力不济，又噗通摔在床上。
    她被摔得头脑加意识都昏沉着，胸膛上却好像压了块青石板子，沉重的喘不上一丝儿气来。
    她闭着眼睛，呼哧呼哧喘息着，好一会儿，才重新积聚了力气，再次睁开眼睛。
    宋玥就站在床侧，没动。见潆卉重新张开眼，又把手中的盏子往前递了递。
    “喝一口水吧！”
    林氏提着心站在里屋门口，看到这儿，咬咬牙，点着年轻媳妇子，杀鸡抹脖子地朝她打个眼色，那媳妇子抖手抖脚地走上前，来到宋玥身后，低声道：“太太，要不，把潆卉姑娘扶坐起来？”
    宋玥没有作声，只目光冷冷地横了她一眼。
    那媳妇子腿一抖，头皮也是一麻，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突然福灵心至地道：“太太，让，让婢子喂姑娘喝吧。”
    宋玥又看了她一眼，回头看看瘫在床上一般的潆卉，到底觉得不能更糟糕了，终于转手把茶盏递给她，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那媳妇子握着只茶盏，像是握着一个可以救命的神物儿似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心也砰砰跳着。
    她知道自己理会错了太太的意思，被太太厌弃，能得到一个赎罪改过的机会，殊为难得，她要把握住。
    闭了闭眼睛，吞了口口水，媳妇子稳了稳神，似乎心里有了主意，手脚竟没那么抖了。
    上前，弯腰把一条胳膊从潆卉脖颈下伸过去，稳稳地托着潆卉抬起上半身来，另一只手端着茶盏子，缓缓送到潆卉嘴边。
    潆卉渴了大半日，早就渴的嗓子眼儿里冒烟儿了，得了水，也忘了害怕，张开嘴巴大口喝着，两口就喝干了一盏水。
    林氏不错眼地看着，见状连忙回身把茶壶拎过来，又给添了一盏。潆卉又一口气喝了。
    林氏又拎着水壶上前添水，潆卉却闭着眼睛仰靠着，想抬手挥挥，却只抬起了几根手指晃了晃。
    林氏一声不吭地拎着茶壶退回了门口，那媳妇子也轻手轻脚地把潆卉放在床上，弓着身子轻轻退出去。走到门口，抬眼看看林氏，林氏看着一直站着，没有作声的宋玥，略一犹豫，就带着媳妇子一起退出去，连外头探头探脑的两个婆子，一起带到屋外，院子里去了。
    屋子里，只剩了宋玥和潆卉两个人，一站一卧。
    喝了水，重新躺回床上，潆卉就一直闭着眼睛，默默感受着水分滋润着嘴巴喉咙，乃至五脏六腑，一边默默等待着，等待着宋玥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