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山地势古怪,时而陡峭,时而平坦,天气也像姑娘的脸,时而晴朗明媚,时而突降骤雨,这一路走得很坎坷。
我啃着桃子漫不经心地跟在滕仙主后面,直到半山腰,终于见到如梦似幻的仙境。
漫山的银杏和红枫,在簇簇绿荫的点缀下,仿佛一帧徐徐铺开的画卷。这里没有萧索与枯槁,有的是明黄与丹红,热情与艳丽,几乎让人收不住视线,好像处处充满勃勃生机。
我挑了株桃树爬上去,放眼望去,天高云阔,万物安宁。
滕仙主摘了颗桃子砸向我,我伸手接住,用衣服蹭了蹭,放嘴边咬了一口,满口生津。
宋罗说得对。桃子真是养人。
滕仙主让我跟上他的脚步。
以滕仙主这般面瘫到极致的气质,原以为会像小龙女一般住在古墓。不然就是绿茵环绕的幽兰空谷,或是大雪冰封的千年湖底,没想到滕仙主带我爬上山顶后,指着两三间破败、孤零零的茅屋,得意道:“为师前几天回来收拾过了,你放心吧,不会再塌的。”
你要不说,我都不知道它塌过!
虽然早知道简山一脉,人烟稀薄,加上师兄师姐,也只有四人。但稀薄成这样,可真是伤感。我属实很难过,绕着破茅屋转了几圈,差点被横斜下来的茅草盖了头:“师父,这能住人吗?”
滕仙主神色不变:“陋室也可修行,这还是你师姐盖的。”
我敏锐地捕捉信息,眨巴眼:“之前连茅屋都没有?”
滕仙主咳了咳:“师父的师父,就带着我们睡树上。你师兄也不太介意,后来有了你师姐,她说女孩子总是要闺房的。”
“师父听过没,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咕哝着,说什么也不肯住进去:“就算没有洞府宫殿,最起码茅草屋得加固一下吧,这看起来要倒了啊。”
滕仙主斩钉截铁的保证不会倒。
凌空来了个霹雳,闪电擦着地面而过,茅草屋颤颤巍巍几下,倒了……
我看滕仙主,他面上有点挂不住,转身去找木头:“正好修葺一下。”
千里和婵娟在草地上撒欢子跑,逍遥自在,十分嘚瑟。我就差没跳起来,当真原生态,无污染。
滕仙主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劈柴可以,修房子不行。他捧来一堆木头往屋顶堆,很快将仅剩的茅草压垮,灰头土脸的望着我:“有点难度。”
原先修房子这事,我也不会。但考虑到这两天可能有雨,我手脚并用地爬上屋顶,开始钉钉补补的“大业”,三下五除二,我竟有点无师自通了,不由的感念滕如师姐有多辛苦。
到了晚饭时间,滕仙主背着手,飘飘欲仙的好模样:“为师早就辟谷了,你要不要跟为师学学。”
“我要吃饭!”我按住自己要扔木头过去的手。
后来滕仙主烧柴火的时候,成功把灶台烧炸了。我在屋顶听到一阵清脆的爆炸声,紧接着灶台坍塌的动静,炙热的气流差点烫熟了我。我放下锤子,望着乌云攒集的头顶,微微笑。
滕仙主这回不是满脸灰了,他学会用法术挡着俊脸,用半商量半纠结的语气道:“三儿,要不烤地瓜吃?”
我不想吃地瓜。
也不想修屋顶。
“等我强大的那一天,定要把皇宫搬过来!”
回答我的是如约而至的暴风雨,我蹲在塌了一角的茅草屋里,看见千里和婵娟还在撒欢子跑……淋了两天雨后,我终于把屋顶修好了。
茅草屋不过三间屋子,原先是滕仙主一间,师兄滕歌一间,师姐滕如一间。后来我住进师姐的屋子,将里外打扫一遍,滕仙主进来时,直夸我和外表不相符的贤惠,又叹道:“如果你师姐回来了,你和她还能有个伴。”
“师兄回来我就没有伴了?”我想起在白端假墓碑前,要一掌拍死我的滕歌……打了个冷颤。
他曾说师姐是他的。许是师父不同意内销,师姐伤心欲绝之下离开,师兄追妻不成就对师父恼羞成怒。没想到师门还挺乱的。
滕仙主听我提及师兄,望着触手可及的云海,淡淡的道:“你师兄不可能回来。”
怎么说,我嗅到了故事的味道,蒙生出“绝不搅合进去”的想法:“不回来最好,省得我担惊受怕。”
之后几天,滕仙主也不教我什么,自个在离茅屋不远的湖边打坐,一坐就是一天。我蹲在旁边给婵娟掏耳朵,滕仙主见我一声不吭,忍不住开口:“你又怎么了?”
“师父怎么用得上‘又’字,我之前对您做什么了吗,这样说让人情何以堪啊……”
滕仙主打断我的碎碎念:“你怎么了?”
“我想学法术。”端端正正的坐好,我认真的模样一定很迷人。
“什么法术?”
“师父教给师兄师姐的那些。最好能用来逃跑的。”听这意思,还想藏私呢?跟我装傻呢?
滕仙主摆出“高深莫测,就不告诉你”的架势:“稍安勿躁,你先锻炼锻炼筋骨,像千里和婵娟一样跑几圈。”
于是,草地上又多了个撒欢子的我。
就这样跑了半个月,滕仙主打坐打了半个月,千里和婵娟都遛瘦了,而我连粗气都不带喘的,想来是凤血种脉的缘故,不但脸色红晕有光泽,夜盲症也好了些。我曾半夜拉着滕仙主捉萤火虫,猫在草窝里半晌,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后发现滕仙主把捉的萤火虫全放了,气得两天没理他。
可简山到底人烟稀少,没过多久,滕仙主拿了烤兔肉,又把我收买了回去。
我快被这种百无聊赖的日子给闷死。幸好几天后,滕仙主带我来到一个山洞前,说简山的心法都是靠石壁传承的,共有一百零八种,只有有缘人才能习得心法。
我望着深邃不见底的洞穴,想着这要是地震了,简山正好绝迹了。
正当我探头探脑、犹豫不决时,滕仙主推我进洞,而后决然地封住洞口:“三儿,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心法,你也不用出来了。”
在我满脸错愕下,滕仙主轻拂衣袖地离开。
“师父你在逗我嘛!”突如其来的阴暗让人举步维艰,我还不能领会何为有缘,只听说那是一种感觉,像主棋者选君主,滕仙主收我,都靠一种见了鬼的感觉……
石壁触手冰冷,越往后越深邃,当斜阳最后的余晖消失在洞口,黑暗如期降临,夜盲症使我看不清任何,只能聚精会神的摸索着石壁,默记上面刻着的功法。
经历过眼瞎的痛苦,如今重回到黑暗,我感到更加惶恐,一根弦崩得紧紧的,仿佛能看见自己死后,在这黑暗中蜷曲孤独的惨状。
我强作镇定,滕仙主让我找到适合自己的功法,我默记了几套功法,除了晦涩难懂,丝毫没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可见这些都并非与我有缘。
这样下来,不出三天,如果不能走出洞穴,连默记功法的意识都不会有。
况且我能靠感官记下功法,是因为曾经眼瞎过,而师兄师姐总不能和我一样,靠摸的吧。他们定有别的法子找到功法,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盘坐,脚边堆着一些碎骨头,不知道是野兽的,还是人的……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
我试着静下心来,可是每每碰到那些残留的骨头,内心就会恐惧几分。这种恐惧原本也不会带来危害。可是现在在黑暗里,恐惧被无形的放大好几倍,像是一根稻草压在即将瘦死的骆驼上,只要意念稍有动摇,就将面临内心的山崩地裂。
黑暗果然是锤炼人心智的最佳场所。
尤其对向来恐惧黑暗的我。
简山迎来了破晓,绯色的日出照亮了黑暗的洞穴,斜斜的逼入眼睛。
第一日过去。
趁着白天能看见石壁,我站在石壁旁,仔细的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感受,只觉得还是深邃难懂。
洞里一直向里延伸,正是夜里所见的幽邃之处。
我一点点的走向里面,用最快的记忆记下诸多功法,每隔几个时辰,便盘坐下来休息。过多的脑力劳动,会使自己快速疲倦,如果不进行适当的休息,身体也抗不过这三天。
就这样走走停停,在黑暗和饥饿双重来袭下,我才回过神。眼看太阳又要沉落,洞中又开始诡异的幽黑起来。
我在犹豫是否回到洞口,最起码相对于里面,那些还是简单易懂的。可是看了一天的功法,我也明白,越往里面的功法,越是惊人的厉害。如果此刻回到前面,明天跑过来,也会耗费体力和时间。
想到这,我打定主意留下。
我再次盘坐下来,回忆今天所看的全部功法,脑袋稍稍胀痛,身上也很不舒服,仿佛自身都要融于这黑暗之中。再次睁开双眼,试图凝视周围的一些石块,可是跟昨晚相比,黑暗好像变得浓稠了许多,不是那种虚有的东西,而是确确实实的出现在周遭。
身边的尸骨也多了起来。
白天过于沉迷功法,以至于现在才警觉,我捡起一块骨头,冲更深邃处砸去。
许久都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好像砸过去的物什被莫名的黑暗吞噬掉了。
对,吞噬!我打个激灵,迅速的从地上站起,手摸着石壁,企图发现些玄机。
手下的石壁开始还正常,可慢慢的,有些粘液溢出,牢牢的吸住手。不敢做过多的触碰,只好换成一根手指按着石壁,试图往来时的路走过去。
然而脚下也变得异常艰难。
每走一步,阻力就会多一些。每走一步,伴随着气喘吁吁,体力明显下滑。如果像这样耗费体力,即便力竭在这,师父也根本看不到,最后落得像这些尸骨一样的下场。我咬了咬牙,将身子换个方向,却是朝更深处走去。
那些莫名的阻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不得手下的黏稠感,我摸着石壁上的字,辨别后便默记起来。
到了第三天早上。
眼睛肿胀难忍,脑袋更是疼痛,腹中饥肠辘辘,脚下软绵一片,整个人快要撑不住了。没想到拜师学艺会如此艰难,犹如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
倚在石壁上,看向洞口附近传来的微光,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这里离洞口已有些距离,阳光却能实实在在的照进来?简直跟开了天窗一样,可将四周看透,也没看见有什么天窗。
摇了摇头,把这些问题抛之脑后。
休息片刻后,我重新看向石壁上,强打起精神。
看了三天,简山的功法可以说比较繁杂,每一类又非常详细。像是医类,不但有玄黄之术、针灸之术、命理之术等等,甚至将人体中的缩骨易容也包含在内。我在小筑暗室里,勉强记过各种药草,对于记忆力,还是有些信心的。师父曾说不要学杂,我只挑些适合的记住,其他的也只随便看看。
可是找到现在,也没找到哪种功法适合我的。
一天又结束了。
此时黑暗已不是浓稠之感,货真价实的包裹着我。不知是体力下滑的缘故,还是黑暗的缘故,我渐渐喘不上气,脑海中乱成一团……竟出现白端的样子。
这种感觉让人沮丧。
人啊,总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吧,换几棵试试也行啊。
正当我近乎昏厥的时候,脸颊突然一疼,像是被什么给咬了一下。应该不是蛇之类的。以防万一,我站起身,用剩余的体力调动沉睡的离虫子虫。
身体突然被牵扯住!
以一股难以阻挡的力道,拉着我向更深处移动。身体犹如破败的娃娃,本就毫无体力可言,此刻又不受控制。
稍有空隙,我伸手抠住石壁,死死地不肯向前。
石壁竟灼热的发烫,让我晕晕乎乎的大脑,顿时有了醍醐灌顶的感受。没想到找了这么久的功法,竟被误打误撞的碰上了……
“身不缚影?”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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