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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君尽瞳缓步踏来,我能感觉到擒住我的领头人,神情愈发激动,显然之前也没十足的把握,君家小侯爷能为我挺身而出。
    虽是如此,君尽瞳中了毒的情形依然没有减弱几分,抬头凝视着领头人和我,不知为何,他本就没有瞳仁的眼睛让我生出几分凌厉沉重的错觉。
    只见君尽瞳折了根半长的青竹,而竹骨多出几个气孔,他将竹子横放在唇齿边,手指优雅地跳动,伴随着微风穿刺过的清啸声,空气中压力骤然增大,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以内力凝聚成的利刃,径直劈开空气,直冲领头人而来。
    领头人转个身,拿我挡在身前,避开了音波形成的利刃,可接踵而来的音波朝我的面门刺来,照这情况怕是要划破颈间,血溅当场了。
    君尽瞳意识到不妙,倏然收起青竹做的笛子,强大的内力反弹到自身,直接将他震飞数步外,他拄着笛子才勉强撑着,嘴角的怒意透着咬牙切齿的味道:“萧山人,以姑娘做肉垫,有违道义!”
    “什么是道义?我侄儿是傩主。他就是道义,萧山就是道义,我就是道义。”领头人狂妄不羁的笑意在狂傲和邪恶中彰显狰狞。
    云深雾重下,雨幕浸透君尽瞳的紫衣,而他隐忍着的滔天怒火,终于爆发出巨大的威力。
    我脑子正想着如何从领头人的钳制中脱困,却听君尽瞳倏尔抬起青竹笛继续吹奏,领头人冷笑道:“你果然不将她的命放在眼里,即便十有八九会伤到她,你还要执意将我二人斩杀于此?”
    对于被领头人钳制的我,君尽瞳是绝没有办法避免的。我微微一笑:“别想拿我当掩护,不是所有人都吃这一套。”
    离虫受到刺激纷纷苏醒,漫天银白色从体内争着钻出来,我感到心脏撕裂般的疼,在这些离虫倾巢出动下,母虫也有了复苏的趋势,有种从灵魂发出的战栗使我意识到不好,也是决定破釜沉舟地拔出簪子,狠狠捅在领头人的腰腹上,半根簪子碎裂在我掌心,也深深刺进我的皮肉里。
    领头人吃痛,将我踹飞出去,我从几丈高的城楼跌下,有道身影飞快地接住我,他脸上戴着的噩梦面具,让我分不清眼前人。我笑出眼泪花,又用手背抹去,轻道:“多谢叶公子搭救,不然我定会摔成肉泥的。”
    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瞳里映着我与他之间的淡淡雨雾。
    他定定的望着我,眼睑往下一垂,掩盖住静默之外的情绪,等再抬起眼的时候,他眸中如起了一场大雾,再次将所有情绪深藏。
    一眼罢了,我捧着他的脸颊,抚摸噩梦鬼面的纹理,内心像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笑道:“真像啊。”
    连掩饰情绪都做得十足的相似,我有什么道理相信眼前人不是……他手臂稍稍一松,放开了我,见他眸色冰冷的瞅了城楼上,领头人和君尽瞳已经战成一团,雷电在他们交战的瞬间游走,发出刺耳的光。
    我从叶默怀里站起身。
    他们打得正激烈,君尽瞳身形一歪,青竹笛被领头人劈手断成两截,我瞅准时机指挥离虫钻进领头人体内,他猛遭重创,以俯视的姿态半跪在地,在看清是我捣鬼的时候,怒目凝视道:“小丫头,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当真以为我顾忌你凤血种脉的珍贵,不会对你痛下杀手吗?”
    挑衅?他说这话,就不觉得讽刺?
    “我从不惹事。”我捏起离虫,让鲜血染上我的指尖,指向领头人:“也从不怕事。”
    银白色离虫直取领头人心口,铿锵的被他心口的金光挡住,领头人身形瞬移,登时出现在我背后,手上凝聚的杀招毫不客气的击上我后背。
    我以数只离虫挡住背心,正要拔腿就跑之际,旁边倏然有两道气息攻向领头人,我心头欣喜若狂:“攻他心口。”
    叶默和君尽瞳的身形威力大作,另有几道与萧山不同的气息从城外方向赶来,君候见到君尽瞳折断的竹尖对准领头人的心窝,却意料之外地大喝一声:“阿瞳,不可!”
    领头人的杀招快要碰到我的后背,而君尽瞳倏尔凌厉了神色,下手没有停缓半分:“你若敢伤她,我必要你死。”
    青竹尖穿透领头人心口的金光,而叶默也丝毫不落地打到他胸膛之上,饱受夹击的领头人吐出污血,怒睁着眼望着我,当场毙命了。
    “喀嚓”凌空劈下一道闪电,有种摧枯拉朽的崩坏势头。
    两道锁链触不及防地套住我的两只手,使我没办法捏住离虫使出反击,而君候此刻冷冷站在不远处,凝视着我,是高高在上的人居高临下对我宣判道:“妖女蛊惑小侯爷,早该杀了。”
    我一咬牙关,只觉心中翻腾的血与怒火无法抑制:“你们当权者罔顾人伦,不但剥削百姓,还肆意践踏性命。只不过上下嘴皮一碰,就能是非颠倒,黑白不分,说我是妖女。蛊惑?哪里来的蛊惑?只有你从不敢遵从内心,才将一切诚心实意当做异类!”
    “你还敢胡说!”数步外,他面色深沉如夜:“初遇之际,我便不该仁慈。以至于让你蛊惑阿瞳。”
    我觉得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仁慈?毁我眼睛是仁慈,把我关进石室是仁慈,你这话也敢说出口?”
    君候沉着眉目没有说话,他身旁的暗卫猛地收了锁链,我踉跄地要被拖到他跟前,是君尽瞳震断了锁链:“何为该做,何为不该做,我早都不知道了……”
    “阿瞳,你方才杀了傩主的叔叔,我侯府和傩教再无缓和的余地,想想离州的下场你也该知道,巽州数万条性命都毁在你一念之下。”君候终是开了口,一字一顿五雷轰顶。
    我错愕的望着君尽瞳,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当即问道:“他说的是真的?”
    巽州、王侯都会因为君尽瞳方才的一念间,毁于一旦?
    杀了傩主的叔叔就是有罪的吗?
    雨势滂沱的瞬间,君尽瞳开口道:“我曾以为隐忍就能换回安宁。”我脑海中闪过他同我说过,他在萧山遭逢重创,明明能逃出来,却顾忌侯府不敢还手,所有人辱骂他,唾弃他,嘲弄他,可他还是选择了隐忍,只想保全侯府的片刻安宁,“可你选择隐忍一时,他们便会欺压一世,至今死性不改。”
    “阿瞳!”
    “兄长心怀侯府安危,可以舍弃爱人与一切,恕我不能。”君尽瞳身上光芒闪烁,一掌击中自己的胸膛,倏然委顿倒地,狠狠砸向地面。
    我撑起身子,扶起他经脉碎裂的身子,他的眼灰蒙蒙的犹如阴霾,我怒道:“你杀人便杀了,为什么要自绝?他们作恶多端不该死,你偶尔的出头还要被指责,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阿瞳!”君候推开我,搂着君尽瞳渐渐冰冷的身躯,将浑厚的功力往他体内灌输,向来古井无波的脸上几乎是天崩地裂的震惊。
    君尽瞳眉目一缓:“兄长,你可知父亲为何,说我不配是侯府的孩子?”
    君候不知他为何这时候要抛出这种问题,老君候过世已久,他本以为君尽瞳早该释怀了:“父亲肩负君候的责任,自然对我们要求严苛,你有主棋者的命数,自然对你上心一些。”
    “不是的,父亲不是因为我主棋者的命数而严厉,而是我从不以侯府兴衰为已任,更不会信仰傩教。我何其异类,注定该走上一条不归路。”他一咳,满嘴的血腥汹涌而出。
    君候浑厚的内力抵不住他体内流逝的生机,我抬起手割了血靠近君尽瞳嘴巴,他却死死不肯松口,虚弱的摇头。
    君候也恼了,声音都带着凌厉:“你就这么想护着她吗?她到底有何值得你不惜违背侯府,反抗傩教,也要护着她?”
    而君尽瞳只回他简单的八个字——“心之所至,意之使然。”
    心里想什么就做吧。
    君候震惊了,顾不得收拾我,抱着君尽瞳赶往青竹小筑。
    我忍着剧痛跟着侯府浩荡的队伍,身后叶默一把拽住我的手腕道:“你还要跟着回去吗?”
    呼啸的雨水伴随着他凉薄的嗓音刺向我的心:“我还有别的去处吗?”
    没有了,从我跌落倾回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永远没有归途了……
    “简州莲城是个好地方。”
    他简短的语气让我微微一笑,面前湛蓝色衣袂仿佛在炙手可得的位置,又仿佛遥不可及,他站在离我心口半步之遥,再无法前进一分,我的手抚上他的噩梦鬼面,在他耳边轻言:
    “回不去了。”
    那般云淡风轻,好像不甚在意的语态,让我几乎认不清自己汹涌的内心。
    他的身影向来是撑起我广茂天地的脊梁,如今却被我缓缓推开了,下一瞬,我在他脸上找到湖水般波澜好看的神色,仿佛有一场惊心动魄的翻天覆地。
    “你当真?”
    “嗯。”我直视他的双眼:“告辞。”
    我踉跄地跟着君候的队伍返回青竹小筑,心口的疼痛牵扯着我的心脏,让我神智有几分迷糊,快到小筑的山路上身体不受控制的往石阶倒去,直到花采子接住我滚烫的身子,内心的恶心感才削弱些许。
    花采子道:“你可真沉啊。”
    我翻了个白眼给他:“美人在怀,你竟然不为心动?”
    “得了吧。”花采子嗤鼻:“让你平时爱吃甜食,如今胖的走不动路了。”
    我有点委屈,明明受了伤还不受优待:“我走累了,我难受,我要人背我。”
    后来,官官背起了我,一步一步,坦荡荡的继续往石阶上爬。
    我心里给花采子暗骂了好几声,见官官坦荡爽快的模样,看不出还是个男友力十足的胚子。
    我抱着官官的脖子,趴在她柔软的后背上,手轻轻的贴在她浑圆的胸膛上,内心极为满足,官官脚步一顿,语气温柔而不失微笑:“遥姑娘,放开你的手,不然我不保证,不把你丢下去。”
    花采子额头的冷汗都要滴在地上了,没见过袭胸吧,我知道他在偷偷艳羡我,但我不跟他一般见识。可我还是松开了手,装作天热的扇风道:“这鬼天气。”
    然而此时细雨弥漫,打湿官官柔软泛红的耳根:“就属你不正经。”
    哎,看我发现了什么,原来她还会害羞啊。
    我像终于偷吃到糖的孩子,在她脖颈处拿头蹭了又蹭,呢喃道:“我方才吃了条鱼,那鱼真鲜真好吃。”
    可惜没能救回小轩姐弟俩。
    官官径直走到小筑,穿过门的瞬间,只听她柔声说道:“遥姑娘,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么……我笑了:“心之所至,意之使然。”
    小筑上下忙作一团,君候带君尽瞳回到醉生阁,连夜从远方请来医官都摇头说无用,我照着记忆中的路线摸到醉生阁,常年守在小筑的老医官还在那摇头晃脑:“老夫从医四十年,实在没见过这种情况,实在无能为力啊。”
    得了吧大爷,我一点不想听他浑话,朝屋里探头,只见君尽瞳紧闭双眼躺在床上,而君候扶着额头守在旁边,见我探个头进来,猛地睁眼甩来凌厉的目光。
    同时,一柄飞剑横在我颈间发出清冷明亮的寒光。
    一个身形单薄的男子立在别院,衣衫还沾了些飞扬的花瓣,满头银丝让他显得尤为出众,面子上还是隔岸观火似的清冷。
    “滕将军?”我惊愕他怎么会在这,转念想到滕将军的二弟子滕如便是医圣之手,料想他也差不到哪去。
    “嗯,勾阵。”滕将军边唤我,边朝屋里走去,飞剑响应他的步伐,跟着收回他腰间的剑鞘了,清水流光般的好剑令人神往,他似乎察觉到紧盯着佩剑的目光,这才清冷淡漠的道:“此剑名为尘世。”
    尘世?果然好名字。可惜我虽喜爱,却丝毫不羡慕:“好剑配英雄。”
    滕将军被我突如其来憋出的好话给弄蒙了,半晌逸出一丝笑意:“你不适合。”
    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我不适合好剑?还是不适合拍马屁?这人怎么如此难伺候啊,我蹲在门口腹诽着,那边滕将军踏进屋子,有雄浑的内力在屋子里震荡,许久才看他和君候松了口气。
    君候道:“滕仙主,阿瞳的命是救回来了,他的眼还能不能温养好?”
    好呀,你个暴君。到现在还惦记用我的血温养小侯爷的眼睛,你行你愿意你上呀,凭什么只会牺牲我!
    滕将军颔首:“可以,需要准备三样东西。”
    “哪三样?”君候的声音都带了欣喜。
    “凤凰血,离虫肉,通灵玉。”他语气一顿,也有些犹疑:“一双活人的瞳仁。”
    我掰着手指头跟着数,这明明四样好嘛。
    君候想也不想:“凤血和离虫都有现成的,活人的瞳仁还得想办法。只是这通灵玉……不是梨落公子本命玉吗?”
    谈及此,滕将军站起来,拍拍衣衫就走:“我去找他借。”
    君候言语中的愁丝被尽数抽空,只剩下忙碌一天后的疲倦:“有劳滕仙主了。”
    “小侯爷作为主棋者,实属不该命绝于此。”滕将军的身形消失在漫天扬起的花瓣雨中:“五日后,我带通灵玉相见,还请侯爷准备好换瞳之事。”
    “那是自然。”君候起身相送,见我猫在墙角怨念的注视滕将军离去的方向,头回没有冷言冷语,更没有动怒,只是沉声道:“进去吧。”
    “啊?”我被他突然的转性弄得瞠目结舌。
    “阿瞳若是醒了,你再来喊我。”君候披着深紫色外衣走去隔壁的梦死阁,推开院门的手在微风细雨中微微一顿,而后轻轻一推,有股沉溺的淡雅清香飘散开,他向来凌厉的眉目倏然一温,有种说不清的柔情和伤感化在里面,而后走进去,合上门。
    我收回目光,走到君尽瞳床边,用手指拨弄他长长的睫毛,又轻轻一吹,他嘴角不经意间的上扬,露出宠溺的微笑:“你怎么知道我醒着?”
    “你向来爱装睡。”我给他倒了杯温水。
    他起身的瞬间,露出精瘦而结实的胸膛,脸一红,慌忙用被角盖住:“对不住啊。”
    一起走过生死关头,我紧绷的心渐渐放轻,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挑起他光洁的下巴,迫使他清雅俊逸的容貌抬到和我只有鼻尖的距离,我轻吐一口气地笑道:“娘子害羞了,嗯?”
    他短暂的脸红后,莞尔道:“还请官人手下留情。”
    屋外桃花怒放,带起旖旎的惊鸿,一天未见的小呆瓜三步两步的从外面跑来:“爹爹,娘娘,小花哥哥说你们私奔去了,是真的吗?”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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