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安乐不言不动,只是盯着嘉宁帝,半晌,声音莫名低沉。
陛下,帝家没有谋逆,我父亲没有叛国。
她从袖中拿出一份卷轴,扬手展开。从一品王公到三品朝官,那卷轴一点点顺着长长的石阶铺陈下来,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雪白的卷面上,密密麻麻染满墨字,众臣凝神一看,肃穆的面容微微动容。
帝家军虎骑营先锋,张少成,年二十八,卒于清南山。
帝家军虎骑营千夫长,赵红海,年三十二,卒于青南山。
帝家军虎骑营百夫长,孙兆方,年二十五,卒于青南山。
帝家军虎骑营将士,李子青,年十八,卒于青南山。
数不尽的名字,一眼望不到头,这张薄薄的卷轴,承载着十年前埋骨西北的八万大靖将士的最后遗愿。
华阳阁内,女子的哀嚎声让人惴惴不安。方太医站在房外,让小宫娥把药端进去让古昭仪服用,浅浅地声音微弱下来,只听得稳婆惶急的嘶喊。
娘娘、娘娘,您可千万不能睡过去,小皇子快出来了,您再加把劲啊!
许是这声音有了点效果,古昭仪本已沉寂的声音再度大了起来,虽听着痛苦不堪,却带着一股子视死如归的希冀。
过了半息,内房里猛地响起稳婆尖利的叫唤。
娘娘,小皇子出来了,恭喜娘娘,是个皇子房间里外的人还来不及高兴,这份喜悦的呐喊声便戛然而止于内室中,不闻半点声息。
方简之心底一怵,顾不得避嫌,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李嬷嬷,小皇子如何了?
满是血污之气的产房里,筋疲力尽的婢女跪了一地,瑟瑟发抖。抱着小皇子的李嬷嬷脸色青白,呆滞地望向冲进来的方简之,牙齿打着寒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方大人,小皇子、小皇子
方简之望了一眼,顿在原地,一股子寒意升上了背脊。
襁褓里的小皇子全身青紫,一双眼紧紧闭着,根本没有半点声息,古昭仪诞下的居然是一个死胎!
方简之艰难地转头看向chuáng上,雪白的绵帛上满是血迹,古昭仪早已闭上了眼,只有嘴角还带着最后一抹喜悦。
方简之倒退一步,摔倒在座椅上,半晌回不过神。
太后寿宴之日,华阳阁昭仪诞子,居然母子双亡。如此不吉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大靖皇室必遭天下百姓闲言攻诘!
与此同时,仁德殿外。
任安乐一手握着卷轴,凛然立于石阶上,如虹之声响彻于苍穹之际。
陛下,臣在陛下和百官面前坦陈身份,只为洗尽帝家冤屈,只想还这些年孤魂难回故土的八万将士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忠臣之冤,将士之愤,臣十年不得安寐,今日只请陛下给臣、给帝家、给晋南百姓一个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穗靡,binghao,小东瓜,书虫mtt,苏乞乞,半缘修道半缘君,ice,11359491,Ocean,书虫2011,hd3000所有姑娘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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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我很正直,但是每次看到自己卡文的地方,我才知道,正直这东西是啥,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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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仁德殿外一丝别的声音都没有,除了任安乐清朗的女声。**
证据呢?御台上,太后按住嘉宁帝的手,朝任安乐望来:任安乐,你说你是帝梓元,哀家便认你是帝梓元。但若拿不出证据,你刚才的厥词就是藐视圣威,妄言天子错判,按律当诛!
是啊,说了这么多,任安乐是晋南女土匪也好,是帝梓元也罢,到了这地步,她的身份其实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若是拿不出证据为帝家平凡,以她今日的做法,左右不过也就这一两天活头。可她要是拿出了证据,大靖的天怕是要翻过来了
十年前帝家究竟有没有叛国,帝家军是不是为了和北秦里应外合才奔赴西北,才是所有人最想知道的事。
太后,臣弃了一品上将的身份,提着脑袋站在百官之前,不是这里出了毛病。任安乐抬手指了指脑袋,然后将手中握着的卷轴一抛,那卷轴正好落在戏台上,从上而下挂着,明晃晃落在众人眼前。
她从挽袖里拿出一封书信,高高扬起,这是我父亲十年前收到的一道谕令她顿了顿,这封密信谕令我父亲麾下的秦昭将军领八万帝家军化零为整奔赴西北,与青南城守将在青南山下合击北秦大军。
任安乐的声音响彻在仁德殿外,众臣倒吸一口凉气,灼灼盯着她手上的密信,议论声轰然而起。
天下间能命令忠义侯的屈指可数,更何况依任安乐所言,这还是御旨!大靖朝有几人能颁下御旨!
荒谬!太后眼底一缩,放在御椅上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猛地朝任安乐指去,哪里有什么御旨,分明就是你捏造的!
任安乐淡淡看了太后一眼,朝右行了几步到右相面前,郑重将信递到他手边,右相,您是两朝元老,辅佐陛下十几载,请您替下官鉴别这封密信。任安乐顿了顿,执礼弯腰,这本是我帝家私事,下官深知实在qiáng人所难,但大靖朝堂上能如老丞相一般德高望重者寥寥无几,还请老丞相看在我帝家满门皆殁的份上,帮梓元做个明证。
御台上瞥下的目光犹若实质,百官亦望向此处,头发花白的右相望着身前半弓着腰的任安乐,立起身,抬手接过她手中已经泛huáng的信函,将任安乐扶起。
老夫为大靖宰辅,还天下一个真相乃是人臣本分,帝小姐无需如此。
任安乐隐隐动容,眼底划过一抹感激。
太后脸色一沉,左相更是神qíng凝了下来。当年他受太后之令寻找此信,哪知搜城三日,连个信渣滓都没找到。如今看来是靖安侯自尽之前将这封书信留给了帝梓元,他当年以为此信随靖安侯一起长埋地下,便骗了太后说此信已毁,可如今
右相拆开信封,匆匆扫了几眼面色大变,翻来覆去将信函看了好几遍也没说出半句话来。**他朝任安乐看了一眼,拿着密信肃眉走出宴桌,行到御台前,朝着嘉宁帝跪下,一言不发。
众臣心底一咯噔,看右相这模样,难道这密信是真的不成?议论之声一时更盛。
魏卿,你既然看了这封书信,是真是假只管道来,朕恕你无罪。嘉宁帝威严的声音响起,随即满场静默。
回陛下,密信上确实谕令晋南八万帝家军接信之日起拔军去西北,上面印下的是天子玉玺,至于信上的笔迹乃是陛下亲笔所书。
右相一句话,让仁德殿外诡异的安静下来。天子玉玺,帝王笔迹!以右相两朝元老、朝廷柱石的身份,若无把握,绝不会轻易说出口。
嘉宁帝淡淡朝太后扫了一眼。太后身子一颤,头上的凤冠微抖,有些不敢迎上嘉宁帝的眼神。
当年靖安侯只会遵循皇帝之命,根本不会相信她下的懿旨。
王公大臣互相对视了一眼,又极快撇开头垂下,此时,御台上嘉宁帝端起瓷杯抿了一口茶,突然开口:御林军何在?
众臣心中一凛,齐刷刷朝石阶上的右相与任安乐看去,陛下不会是想
御林军统领张冲身着盔甲从石阶下跑上来,臣在。
此事关乎帝家谋逆与八万帝家军命丧青南山的真相,非一家之事,乃大靖举朝国事,你将后妃公主与各府命妇送回锦绣殿休憩。齐妃,朕将后宫jiāo给你了。
齐妃起身,脸色苍白,却很是镇定,朝嘉宁帝行了一礼,臣妾遵旨。
听到这话,众臣才算舒了口气,也对,现在牵扯的是国事,让后妃妇孺在此的确不妥。
后妃命妇和一gān公主顷刻间退得gāngān净净,唯有安宁不动如山,她身份特殊,嘉宁帝也由得她。
此时,嘉宁帝开口:魏卿,你先起来。
右相闻言从冰冷的石阶上起身。
朕问你,你确定密信上的笔迹乃朕所写?
是,这上面的确是陛下的笔迹。
嘉宁帝朝后靠了靠,望向百官:朕从来没有写过这封信,更没有派人将这封密信送往帝北城的靖安侯府。见众臣神qíng猜疑,他接着道:朕听闻天下间奇人异士多有,寻出一两个来模仿朕的笔迹亦不是不可能,魏卿,你说是否?
右相一怔,忽而想起一事,朝嘉宁帝身旁的太后望去,脸色微变,拱手答:陛下所言,亦有可能。
当今圣上的启蒙之师乃太后,太后确实有可能写出这封信,只是知道此事者寥寥无几,在没有证据的qíng形下,他不能随便把太后牵扯进来。
况且十年前冬月,玉玺曾丢失过半日,朕当时未在意,如今想来也有些蹊跷。但此事当年已在内务府记录,吴卿,你来告诉众卿。
内务府大臣吴兆清匆匆走出,叩地回:陛下所言未错,十年前冬月十九,玉玺曾于金銮殿丢失,半日后在上书房寻到,当时臣以为是哪位小皇子将玉玺拿去把玩,便只将此事记录于案,并未声张。
吴卿,你且回座。嘉宁帝摆手,望向任安乐,帝梓元,此信并非朕所写,你可信?
任安乐颔首,一双眼乌黑沉静,臣信。说完,她将右相扶到坐席上,才转身道:陛下,先不管这信是谁所写,臣敢问一句,天下臣子若有谁接到了这封密信,会如何去做?
嘉宁帝被问得一滞,沉默下来。
众臣听见这话,连连点头,那封密信上乃天子笔迹,盖着皇家玉玺,连右相都没瞧出来真假。只要是大靖的臣子,都会依命行事,若抗命不遵,才是真正的乱臣逆党。这么想着,众臣皆打了个冷颤,靖安侯当年巨擎一方,帝家声望更是无人能及,亦被幕后之人构陷,若这事落到自己身上
十年之后,这些琢磨出一丁点真相的大臣们竟在这仁德殿外生出了同仇敌忾的心境来,若是幕后之人寻不出来,帝家之事不能水落石出,那天子谕令必将成为百官恐惧的催命符,大靖上下从此以后谁还敢依皇命行事,朝政必乱,皇威更是dàng然无存。
嘉宁帝一望众臣脸色,便知道他们心中所想,眉头皱了起来。任安乐不过一句话,便让满朝文武都朝帝家靠拢。一个十八岁的孤女,怎么会有这等骇人的心智?嘉宁帝盯着昂首而立的任安乐,心底竟有微微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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