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轻笑了一声,满面少女的娇憨。她亲自去拉沉烟,眸子灿烂如星辰。她说:“本宫逗你呢!”
沉烟望着面前的沈茴,抿起唇,努力去压心里翻滚的复杂情绪,同时努力保持微笑得体的表情。
“本宫当然知道陛下当初出过这主意了,你们都不愿。本宫怎么会再强人所难呢?沉烟这样好的姑娘可不能委委屈屈地嫁给宦人。”沈茴笑得天真烂漫,“本宫想给沉烟个好姻缘倒是真的,连懿旨都拟好了。沉烟这样规矩懂事的好姑娘,该帮本宫协理六宫才是。所以,本宫决定封沉烟为……先婕妤位吧。再高的位份可要你自己去争了,至于封号还是要先请示陛下才妥帖。”
沉烟慢慢从天翻地覆的情绪里回过味来,惊愕地望着面前小皇后笑意盈盈的脸。
沈茴视线越过沉烟,望向门口的沉月。她又说:“‘月’字如何?月婕妤。”
沉烟终于从沈茴的嫣然笑脸里,品出了端倪。皇后……皇后知道了她动的手脚!皇后是在报复她!
月?这个封号在提示她、警告她。
——沉月,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牵扯到了沉月。
沉烟望着面前对她笑的沈茴,脊背生寒。
在她眼里的皇后,是个病弱的、娇滴滴的,虽一腔正气却没有太大本事的胆小姑娘,永远温温柔柔地说话,走不了多少路就喊累。她甚至从未见过皇后惩治过宫人。皇后的头一遭“惩治”,竟被她幸运地撞上了。
沉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离开昭月宫的,她浑浑噩噩。只觉得自己从仙界掉进了地狱里。
沉烟走了之后,沈茴悄悄去望沉月的脸。她昨天使的力气可不小,不知道沉月的脸还疼不疼,可当沉月怯生生望过来时,沈茴轻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转了身,抓了一把脆糖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咬着吃。
·
消息很快在宫里传开,有人恭贺沉烟,也有人替她惋惜。两种心情出于不同的角度,倒都是真心的。不过很快人们都知道这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决定。
这就不得不引起宫中妃嫔的思量。
皇宫这样的地方,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谨而慎之,每个人也都要对别人的一言一行仔细揣摩。
正如沉烟眼里的沈茴,她自入宫,只干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当初皇帝酒后当众辱臣妻,唯有皇后跑上去阻止。第二件事则是巫兹人挑衅,她不仅于接待宴上大方回击,而后来又在血洗宝碧宫之事上出了力。
除了这两件事,宫里人们眼中的皇后是个病弱的小姑娘,从不过问后宫事宜,连妃嫔的请安礼节都是能免则免。
这,好似是她第一回 主动插手后宫事儿。后宫的人免不得揣摩来揣摩去,思来想去没有头绪,便带着贺礼,想要去沉烟这里撬出端倪。
沉烟本就心烦意乱,还要应付这些不断上门的人,烦不胜烦。
·
事情传到裴徊光耳中时,他正立在朝堂上,心不在焉地听着朝臣议事。
西北角又生了草寇,大臣们正在商讨举兵讨伐之事。不过是小乱,算不得动摇根本的大战役。只是在领兵的人选上有了争议。
沈霆如今并没有实权,他曾经的旧部在给他争取这个机会。
顺年悄声走进殿内,立在裴徊光身后,踮起脚来,小声禀了沉烟的事情。
裴徊光挑挑眉,忽然轻笑了一声,打破了正僵持的朝堂。引得臣子们都朝裴徊光望过来。
右丞犹豫一番,仍旧开口:“令沈将军率兵出绞西北草寇,掌印觉得如何?”
右丞心不甘情不愿地问了裴徊光的意见,可他明白,这事儿,必须得裴徊光点头。
裴徊光“哦”了一声。
大殿有一瞬间的寂静,都有些意外。
裴徊光慢悠悠地接了句:“提前贺沈将军凯旋。”
沈霆望着站在龙椅旁边的裴徊光,神色晦暗。他忍不住去想裴徊光为什么会同意,是不是……
草寇的事情终于敲定了,皇帝急不可耐地问:“迁都之事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了?”
迁都劳民伤财不是小事,大部分的臣子自然不愿意。可陛下开了口,他们又不敢一味阻扰。只好委婉提出不若暂时先到南边的行宫短住。
“哪个行宫?”皇帝问。
“臣等商议过,关凌城的行宫最合适。”
本是心不在焉的裴徊光,忽然抬了抬眼。
那种浓稠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从内至外,再由外卷内,在他胸腔里撞击着,令他作呕。
朝臣还在商讨着,裴徊光手掌压在胸口,感受到情绪的波动,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满庭哗然。
裴徊光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捏着雪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慢悠悠地说:“继续。”
·
裴徊光回到沧青阁时,远远看见了沈茴。她坐在三楼的窗前,正在逗弄笼中的鹦鹉。手里捏着的逗鸟草掉进笼子里,她打开鸟笼去捡,鹦鹉却先一步从笼中飞出来,扑腾着翅膀飞出窗外。
“呀,”沈茴讶然出声,“遭了!”
第63章
沈茴双手压在窗台上, 探身出窗外,目光追随着黄羽鹦鹉,眼睁睁看着它飞进玉檀林里, 小小的身影逐渐看不见了。
她还没来得及缩回身子,袖中的一方帕子慢悠悠地飘落。待沈茴觉察时, 那方帕子翩翩落在裴徊光的手中。
浅粉色的丝帕, 只在一角绣着一株海棠。
裴徊光捏着帕子闻了闻, 闻到少女的清甜。
沈茴小眉头揪起来。若是没有被裴徊光当场抓获, 她还可以装傻充楞全当不知笼中鹦鹉是如何逃的。可如今被抓了个正着,狡辩都不行。
“才晌午,娘娘就过来了?”裴徊光抬头, 仰望着窗口的沈茴。
“一个人用膳孤零零的, 来和掌印一起吃。”沈茴甜甜地笑。大抵是弄丢了他的鹦鹉,有些心虚。脸上的笑容甜得宛如抹了蜜。
裴徊光将帕子收进掌中,上楼。
当裴徊光看见桌子上摆的午膳时,奇怪地瞥了沈茴一眼, 问:“娘娘饮血上瘾了?”
满桌的菜肴里,裴徊光一眼注意到鸭血碎菇汤、煎猪血、麻辣鸭血、血豆腐……
沈茴捏着勺子, 小口尝了一点鸭血碎菇汤, 状若随意地小声说:“给掌印补补血呀。”
在一旁伺候的顺岁欲言又止。
——掌印不碰这些东西。他不仅不吃,连膳桌上摆着这些东西都不太能接受。
当然了,除了这几道动物血块的菜,还有另外几道补血功效的菜肴。顺岁不动声色地盛了一碗南瓜红枣放在裴徊光面前,再用小碟布菜,放置了些鹌鹑蛋炖桂圆、葡萄干蒸枸杞、
即使, 裴徊光对这些也不太喜欢。可也只是不太喜欢, 还不至于像动物血块那般, 一口不碰。
裴徊光没说什么,安静地吃着。
沈茴发现裴徊光并没有碰过她特意叮嘱厨房做的补血大菜。她抬起眼睛,偷偷看了一眼裴徊光的神色,隐约猜到自己把事情办砸了。她低着头,沉默着小口小口吃饭。
裴徊光便看见坐在对面的沈茴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又在瞎琢磨什么。
沈茴的确在瞎琢磨。
她在反思自己。她悄悄打听过,知道裴徊光饮食向来清淡简单,可那样日复一日的饮食应当对身体不好吧?更何况,他拿自己的血当药引来医她。沈茴仍记得那盖过药苦的血腥味儿,他在汤药里放了多少血呀?
而且裴徊光两次吐血之事,宫里人尽皆知。沈茴自然也是晓得的。
本来就割了手,放那样多的血来医她,又吐了血。这个时候给他补补血不是应该的吗?
沈茴觉得自己做的没错,甚至见裴徊光对那些血块食物根本不动筷,有心劝谏。
可是她再一琢磨。
她不喜欢吃葱姜蒜,别人说不吃葱姜蒜对身体不好劝她吃,她乐意吗?她喜欢吃糖,别人说吃糖多了对身体不好不准她吃,她乐意吗?
碗里的红枣羹,一点都不清甜了。
她轻轻放下勺子,脚尖从裙子里探出,在桌子下面,轻轻碰了碰裴徊光的小腿。
裴徊光抬眼,看她。
“我吃好了。” 沈茴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杵在一旁的顺岁。
裴徊光本来就不怎么想吃了,他让顺岁收拾了东西,退下去。
等顺岁一走,沈茴立刻从座位起身,几步走到裴徊光身边,抬起他的手,顺势坐在他的腿上。她软软靠在裴徊光的胸口,声音低低软软:“我错了。再不会擅做主张准备掌印不喜欢吃的东西了。”
裴徊光瞥她一眼,将手搭在她的腰侧,只是“嗯”了一声。
沈茴仔细打量了一下裴徊光的神色,紧接着把声音放得更低更软一点:“掌印手指被割破的地方还疼不疼呀?那去疤药掌印手里还有吧?可别留下疤呀。”
说着,她捧起裴徊光的手,放在嘴前,轻轻地吹着。
裴徊光“啧”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沈茴,问:“娘娘肚子里又藏了什么坏水?”
沈茴眨着一双无辜的明澈眼眸望着他,一本正经地说:“本宫在关心掌印呀。”
裴徊光数了一下,这一会儿工夫,小皇后软着嗓子蹦出三个“呀”。啧,是不是长得漂亮的小姑娘天生就会撒娇。
“咱家谢娘娘关怀。去疤药还有,留不下疤痕。”裴徊光停顿了一下,再慢悠悠接一句:“留下疤痕也挺好,转蹭时说不定更舒服些。”
沈茴一怔,闹了个红脸。她本能地想要从这死太监怀里起来。可她忍了下来,反而弯着眼睛,摆出更甜美的笑脸。声音呢,倒是低软中勾了一抹娇媚。她说:“掌印分明不用左手的呀。”
“是吗?”裴徊光呵笑一声,他拽拽沈茴的耳朵,凑过去,低声说:“下次。”
下次什么?
他有时会故意不把话说尽,引得沈茴低着头自己去胡思乱想。
不过这一次,裴徊光并没有如愿在沈茴脸上看见太多的羞耻感。她软着声音说好。然后沈茴靠过来,将脑袋搭枕在他的肩上,继续说:“所以鹦鹉飞走了,掌印也不会生气是不是?”
啊,这事儿啊。
啧,裴徊光被一桌的“血”膳唬得差点都忘了。
他用指背温柔地蹭了蹭沈茴的脸蛋,说:“无妨的。反正有娘娘。”
三日后,沈茴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玉床对面窗下的长榻被撤走了,取而代之的一个纯金打造的巨大鸟笼。
沈茴呆呆望着眼前纯金的鸟笼子,已隐约猜到了裴徊光用意。
“那样多的能工巧匠日夜不休花了三天三夜造出来的。娘娘觉得好看吗?”裴徊光从沈茴身后绕到她面前,慢悠悠去解她的衣带,将她身上的衣裳脱下来。又亲自为她穿上一件鹅黄的羽衣。
那只飞走的鹦鹉,正是这样明艳的鹅黄色。
裴徊光拉着沈茴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然后将人推进纯金的笼子里,再将笼子的搭闩叩好。他径自走到白玉床上坐下,望着对面纯金笼子中的羽衣美人,心情舒畅地欣赏着。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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