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得邢欢终于忍不住,猛地转头,鼓起圆圆的眼珠子,狠狠瞪他,大师,不是您带我摔的吗?您说您是得到高僧,轻功了得,别说从四楼跳下去了,就算是从七级浮屠上跳下来,都能保证我毫发无伤。
施主,你怎么能在佛门清净之地打诳语呢?我们分明是第一次见面,贫僧只是好心出手相助。说着,他撩起繁琐的袈裟,毫不避嫌地顺着chuáng沿紧挨她入座,又随手掏出了串佛珠,煞有其事地拨弄了起来。
他发间有股好闻的檀香味,稍一挨近,就肆无忌惮地窜入邢欢鼻息间,扰得她心思紊乱,没法正常思考。她就像是受了惊般,立即往一旁挪了挪,同他保持安全距离,到底是谁在打诳语?难不成您还想说是我摔傻了,摔出多余的记忆了?
旁人最多摔至失忆,你竟然还能摔出多余的记忆。看来女施主很有慧根,你要不要考虑出家看看?
你他成功了!就算是第一次收到永安送来的休书,她都没被气得舌头打结,可这个假和尚做到了,坐那边凳子上去!男女有别!
太硬了,坐着不舒服。
不要以为你有和尚证件,我就不敢揍你!信不信我这就替佛祖收拾了你!
这冲动的话儿险些从邢欢口中蹦出,可当捕捉到他眼中玩味笑意后,她用力吞回,压下怒火,告诫自己不能失态,对付这种人就该以毒攻毒,大家一起玩yīn的。
呜!师太,您别麻烦了,不用帮我处理伤口了,反正我也不打算活了。事到如今,我也不要脸了,就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命苦啊,五岁死了爹,娘含辛茹苦把我拉拔大,本还指望着我能替她养老送终。岂料那富商王官人把我qiáng抢了去,我娘为了阻拦惨遭毒打。我好不容易逃出,一路被追杀,逃往了京城,遇见大师呜呜,原还以为得救了,没想到、没想到世道变了啊,他他他、他竟然想对我做那种事我反抗他便打我别拦我,我还怎么苟活于世
喂,喂,喂!你还真恩将仇报!是谁帮你解围的?我不过是轻功偶尔失效,才害你受伤,你也太狠了!这是悟色平生第一次看走眼,竟还以为她是个只懂顺从被戒条束缚住的女子。这前后反差,让他措手不及,甚至忘了冷静应对。
面对他的申辩,邢欢充耳未闻,一个劲地只顾着抱紧师太哭诉,我还有什么颜面去侍奉娘。师太,您就好心赐我三尺白绫,让我结束了这悲恸的人生吧,求您了。
死女人,你
够了!这位女施主,贫尼信你,没有姑娘家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你要勇敢活下去,千万别想不开。若是无处可去,沉香阁也愿收留你,佛祖不会嫌弃你的。把这衣冠禽shòu看紧了,贫尼这就去找人好好教训他!慈眉善目的师太也突然变了脸,义正言辞地喝断了悟色的话,甩一甩衣袖,话音未落,就当真跑去喊人了。
那道灰蓝色的正义身影刚消失在屋内没多久,邢欢就猝然止住了哭声,用指尖理了理方才弄乱的发,嘴角dàng出一抹挑衅笑意,扬眉看向紧瞪着她的悟色,看什么看,大师没听说过最毒妇人心?
听过,不过没见识过。片刻后,他忽然脸色一缓,从腹间挤出哼笑。显然,他已从惊愕中回过了神,转过身子,特意又靠近了她几分,不知道施主有没有见识过无毒不丈夫?
你想做什么气氛不太对劲,眼看着他越挨越近,邢欢的心跳也跟着越跳越快,身子下意识地往后挪,直至抵到了墙。
她身子一抬,想往另一边跑,没料,他像是早就料到了,手一抬,撑在了墙边,彻底拦堵了她的后路,修长指节还格外悠闲在墙上若有似无敲打着。欣赏了些会她受惊的模样后,他满意地笑了,既然施主都说我对你做了那种事,那我如果不让你领略下chūn宵一刻的滋味,岂不是辜负了你?
没、没关系,我不怕被辜负。谁会真想要跟和尚做那档子事啊!
这怎么行,贫僧最不舍得辜负女人了。他说得很轻,呢喃般的气息,更像是种挑逗,扰乱着她的呼吸频率。在她屏息时,他忽然侧过头,鼻尖轻擦过她的眼帘。
眼看就要落在她的唇间,邢欢眼一闭,刚打算张嘴叫救命。蓦然,感觉到压在跟前的yīn影没了,取而代之地是一道温暖,紧紧包裹住她,浓郁的檀香味刺得她立即睁开眼。
这才发现身上原先那件单薄透凉的尼姑服上,多了件绿色袈裟。
你似乎很怕冷,别着凉了。他起身,理了理淡粉色的袍子,顺便为自己的行为做了注解。
透着体贴的话让邢欢喉头一动。是,她怕冷,很怕,即便现在是盛夏,所以才会不顾形象地裹着碎花棉袄御寒。可就连和她相处了两年的相公都未曾在意过的细节,从这个今天才刚认识假和尚口中说出,难免惹得她心颤。
我赶时间,有空再chūn宵。他迈步走到窗边,侧过头看了眼,含笑回眸,掷出一句。
只在邢欢眨眼的瞬间,屋内,就只剩下她一人。
若不是裹在身上的那件独特袈裟,还有那些个隐隐作痛的伤,她会以为,所谓得道高僧只是凭空想象。
第三章
快快,把这些暖炉全都拿到甲字房去,少奶奶回来了。
二少爷不是jiāo代了在外不准叫少奶奶吗?
哦对,是邢欢回来了。
可是二少爷不是说把她给丢了吗?
不是不是,我听到的版本是说邢欢终于被那些休书bī疯了,当场在群英楼一gān大侠面前跳楼了!
你听到的是盗版,正版是邢欢跟捕快私奔了。
呸!分明是跟穿绿色袈裟的和尚私奔了。
各种传言飘dàng在群英楼的各个角落,而故事的女主角则团在甲子房的贵妃榻上,墨绿色的棉袄将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住,怀里还揣着个小巧的手炉。尽管如此,她身子仍在不停地打颤。
她低着头儿,一脸受了莫大委屈却又不敢言的模样。
任由立在她跟前的赵永安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从他紧咬的齿关间迸出了怒吼,我到底长得是有多可怕?把猪头抬起来!
邢欢受了惊般地颤了颤,面对这刻薄话语没有任何反驳,听话地把头抬了起来。
摆出这种活像家bào受害者的神态,算什么意思?他是有多nüè待她?他有一堆的火气提在喉咙口,随时可以倾泻而出,偏偏在对上她的眼瞳后,莫名其妙地萌生出了愧意。
最终,那些准备好的难听话语被他吞了下去,换成了一声尴尬的轻咳,咳!你真的想不开跳楼了?
邢欢如同拨làng鼓般用力摇着那颗猪头。面对那些都已经能倒背如流的休书,她怎么可能在两年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自杀。
那就是和捕快私奔了?他的尾音开始不自觉地上扬,牵引着腹腔内的那股无名火一块上涨。
她想也不想,猪头继续摇。开玩笑,那个捕快是个母的啊,怎么私奔?
摇头就是否认,她没有要和捕快私奔,下人口中的正版也不足以去相信。然而,当他眸色一转,瞧见了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那件绿色袈裟后,不慡qíng绪越来越盛,直至支配起他的言行,你他娘的私奔也就算了,捕快我也忍了!居然还找个头上没毛的?!你要我的面子往哪摆?
不是啊,二少爷,你别误会她终于不再摇头,勇敢尝试辩驳。
呲。
凳脚刮划地砖的刺耳声响打断了她的话端。他粗bào地拉过凳子,跨坐了下来,摆出一副准备长期同她抗争下去,非要把这件事刨根究底的架势,误会什么?说啊。
报告二少爷,他有头发,而且还很多,发质好像不错的样子,黑黑亮亮,飘逸柔顺,不知道用什么洗的,还有股檀香味。哦,还有,他绾出来的那个发髻好别致。
我没有在好奇他,也没有想要了解他!她在当众把他的面子尊严踩碎后,还恬不知耻地跑回来夸赞jian夫的发质?而他,竟然还打算耐着xing子等着她给出个合理解释?活见鬼了。
欸欸,二少爷,你要去哪呀,我话还没说完呐。她讲得正兴起,还有一堆准备好的跌宕qíng节来不及叙述,他怎么就走了呀。
写休书,成全你,我管他有毛没毛,拿了休书你就滚。没错,就是这样,不过是尊严暂时受损,就能送走这尊瘟神,他该大摆流水席庆祝三天三夜才对,有什么好气的。
你你要真想成全我,就别赶我走,我在京城无依无靠,你要我怎么活呀,万一、万一遇见那个假和尚,我会被杀人灭口的。
她成功了,放低姿态委曲求全的模样成功让他停住了脚步,好奇发问,杀人灭口?
邢欢用力点了两下头,从贵妃榻上挪了下来,光溜溜的脚丫子刚落地,刺骨的冷就直钻心扉,她倒抽了口凉气,迅速拉住永安的衣袂,趁他分神之际把脚移到了他的脚背上。
见他不悦地皱眉,抬脚想要赶人,邢欢好不容易蓄满的泪适时地汹涌而出,相公,我对你忠心不二,此qíng天地可鉴啊!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和尚,那个人是见我在群英楼里落了单被欺负了,就假装帮我解围把我带走。其实其实他是个人贩子!想把我拐卖了,可是买家嫌我太丑了,只肯论斤算,一斤只有一文钱,一文钱啊。那个秤有个好大的钩子,把我的碎花小棉袄都勾坏了,幸亏我意志力qiáng,一想到你还等着我回来伺候,我就充满了力量,一路逃啊逃,逃到了城郊,被沉香阁的师太救了。
当邢欢终于声泪俱下地把这段冗长离奇的经历讲述完后,永安才发现她已经张牙舞爪地紧抱住他,趴在他肩头哭得很是惨烈。
那件袈裟怎么回事?他很想信她,这样的话至少证明他的男xing尊严没有受损,他还不至于劣质到连个和尚都比不上。然而,直觉告诉他,这种鬼话都就连鬼都不会信。
是罪证。她收紧手肘,抱得更紧了,难得赵永安不推开她,任由着她撒娇,机不可失,二少爷说的,江湖儿女要懂得保护自己,像那种冒充佛家弟子拐卖人口的坏蛋,不能姑且,我们赵家庄一定要替百姓除害!那是他的行骗道具,说不定他会来取的,到时候你就可以大显身手把他生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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