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彻底消失了,或许已不在人世。梁赫收走了楼道里的食盆,只有鞋架还放在那里。那么旧了,拿回家也没什么用。
这里不像“天苑”,有梁政请的保洁人员定期打扫。一阵子没进过家门,里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然而梁赫不怕麻烦,独自整理让他感到久违的踏实。擦洗过客厅的地板后,电话铃响了。
有点意外。秦颖住院,他也住校了,最近家里的来电显示上只有几个像是广告的号码。所以这次,会不会又是毫无意义的外人呢?
接起之后,那边有微弱的吸气声,梁赫瞬间预感到了是谁打来的电话。他低头察看来电显示。
“沈喆?”
“你怎么回四中了?”沈喆的声音有些急促,“骗我好玩吗?”
听见他的抱怨,梁赫不知怎么忽地想笑,却还是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想回去就回去吧,”沈喆的语气软了,“你碰见我妈妈了吧?”
“嗯,阿姨人真好。”
“那是肯定的,”沉默一刹,他带着些遗憾问道,“她邀请你来我家,你怎么不来呢?”
“我……”梁赫握着话筒,想不出更合适的组织语言的方式,“我现在想一个人……对不起。”梁赫不确定这么说了,沈喆是否会不开心,可是他不愿再找借口敷衍对方。
“那也没什么好道歉的啊,”对面马上恢复了明快的嗓音,“我还以为你不愿一个人的……”
“谢谢你。”梁赫喃喃地说。胸腔内微窒,这次不是为了奶奶的事,只因为沈喆的一句话。
“如果改变主意,可以再来找我,我这几天在家,”国庆节他们放四天假,“或者打电话聊聊天也行。”
“好。”梁赫在电话里答应。
尽管直到假期结束,沈喆都没有等来他的回电。
第42章 我跟你一起
秦颖的病情在后来的一个月内急转直下,恶性肿瘤晚期,癌细胞早已扩散,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家里人都明白。
那天,梁赫有所预感,晚上果然得到了奶奶去世的消息。前一天夜里人就不在了,梁政怕影响他上课,白天过去才告诉他。
内心比想象中平静。也可能他身上触发情绪的开关失灵了。
在不必到校的周日,他跟着梁政去了墓地,同行的还有表姐袁晶,算是真正意义上为秦颖送别。
深秋风烈,梁赫裹着厚重的毛外套,失神地望着长而平缓的阶梯,望着这个对他而言沉重阴冷的地方。
爷爷刚去世的时候,他也来过一次,但是秦颖不希望他经受墓地的森气,之后就没有再过来。这次梁政问他要不要看看的时候,也只是询问的口气。
梁赫当然不会拒绝。就算秦颖不希望他来,这也是他的选择。他为秦颖挑选了一束花放在碑前。
秦颖还在的时候,袁晶也去过医院几次,只是和梁赫探病的时间基本都错过了。梁赫对表姐的印象,还停留在半年多前,过年的那次团聚。
祭拜过秦颖,梁政沿着石阶向上走了一些,想给两个小辈留下一些说话的空间。他知道很多话梁赫不会对自己说,却可能与袁晶交流。
“晨晨呢?”梁赫终于将视线从墓碑上移开,看向自己的表姐。
“我妈看着呢,”袁晶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还好吗?”
梁赫木木地说:“我也不知道……”
他是在祖辈身边长大的,祖辈就相当于再生父母,是联结他与这个世界的最重要的人。爷爷奶奶相继离去,他觉得自己与外部世界的纽带就此断裂,陷入空茫,连悲恸的体验都浮于虚空。
他做足了心理建设,接受了这个无可更改的结局,但除去对逝者的怀念,感受到的更多是对生的困惑。
这个活到十八岁,今后将独自面对人生的少年就是他意识中的本人吗?某些关于“自我”的本源的力量在渐渐消失,让他产生了动摇。
“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存在?”
袁晶突然的一句话使梁赫心惊肉跳:“什么?”
“我在某一天,”她的双手对在一起,用力搓了搓,“发觉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这样的‘我’很陌生……我在想,那还是我吗?”
“什么时候?”
袁晶淡然地说:“刚生完晨晨的那段时间。”
“怎么会?”梁赫不解。
“你也不懂吧,刚当上母亲的时候该是多么快乐,多么富有爱心,”她凄凉地笑着,“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包括我妈,觉得我应该从容地应对一切,因为我得到了上天最宝贵的礼物。
其实不是的,我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再没有做为一个孩子的……撒娇任性甚至抱怨的权利,只因为我是一个妈妈,我要成为另一个孩子的支柱。”
梁赫蓦地感到悲凉,为她,也为自己。表姐离婚不知道是否和这两年的心路有关。
“没听你说过……”
“毕竟我是个大人,”她又笑了笑,“长大有时是非常绝望的,我也想姥姥啊,只有她在那个时候对我说过,‘照顾小孩子,真不容易啊……’”
他们两人差不多同时从墓碑上移开视线。
“姐……”梁赫艰难地吞咽口水,“现在呢?你好点了吗?”
“也许没有比你好到哪去,”她歪着头问,“我是不是个很糟糕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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