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在漆黑的隧道中咣当咣当地运行,一车人随着车厢的晃动而晃动。宋眠身后是个小女生,脑袋不时顶上他的后背。
宋眠默不作声,没听女生一脸羞涩磕磕巴巴的道歉。只往前走了半步,上半身紧贴车皮,侧头抵着窗框,耳机里流淌的歌转切到下一首,他没心思听,一把扯下插头,眼睛紧盯着窗口外一块块一闪而过的光屏广告。
曲起指节勾了勾口罩边沿,把口罩扯下半截透了口气。发色扎眼,旁边乘客不住朝他投去打量的目光。
宋眠一大堆牢骚憋在心里,看什么都烦。
[各位乘客,西口路站到了,请在屏蔽门完全打开后从右边车门下车,开门请当心,注意脚下安全。]
三步踏作两步下了地铁,下车时,右耳耳垂上黑色的立体星形亮钻耳钉透过车灯闪了一下光。
乘电梯出站,宋眠拨了拨挡在眼睛前的碎刘海,抬手压实帽檐,几簇粉紫色的发尾也因此被压出来一小截,掻在他冻得通红的耳朵尖。
前两天宋眠和楚清辞一块儿去商贸染了头发。迫于楚小楠的压力,楚清辞没敢太放肆,委婉的染了个与本身发色相近的茶色。
宋眠有个混娱乐圈的妈,对宋眠又是自生自灭式养法,舒颜一般不限制他这些,倒是没什么顾虑。翻了半天样书,染了前段时间流行的薄藤紫色。他染得淡,嫌纯紫太单调,在发尾微微上了点粉。
淡艳的发色连同夺目的亮钻耳钉,倒是衬得肤色更白了。
西口路街是城东老城区那边有名的一条巷子,林平平推荐的纹身店在巷道最里面。
街区老旧,路倒是出乎意料的大宽路。路边伫了几根断掉大半的细电线杆,烧断的电线随意卷成团卷在石缝角。道路坑坑洼洼,有几道洼坑甚至积了大片污水,上面漂浮着不少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小圾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烂菜叶的酸臭味。
口罩挂在下巴颏,鼻梁很快冻得发红,宋眠眉心拧成麻花,情绪极差地吸溜两下鼻子,勾上口罩戴好,反手扯起卫衣帽子罩住脑袋,脸都皱成一团,抬脚踢飞脚边的一颗小石子,连骂了数声操。
掏出手机先是对着地上的脏水滩拍了张照,然后点进微信。冷风嗖嗖刮着,感觉指节都仿佛被冻成了冰块,宋眠禁不住又骂了声操,把手缩进衣袖,连同手指一起,指尖裹着一层棉麻布料噼里啪啦打字。
[÷:这街都破成开裆裤了,老子连根狗毛都没瞧见,纹身店在哪儿你告诉我。]
见林平平没回,他又连发了十多个炸弹大刀的表情。
很快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平安福:唉宋哥,我也是前两年去的了,那时候还没破成这样呢。]
[平安福:不然你再往里走走?]
老城区隶属埔东。去年埔东郊区城建,推了城东小半片巷镇,西路口这片应该稍有波及,不过大概是离市区实在太远,直到现在都还处于只“破”不“建”的状态。
宋眠凭感觉往里走,一路也没遇上什么人,终于在一棵树叶枯尽的老树后看到了那家纹身店。
店铺不大,外表简陋,名叫“小鸟穿花衣”,土里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摆地摊卖绣花衣的。木门大大敞着,被风打得吱嘎响。
四周是破败的墙砖和空荡的街道,冷清得只剩这个冬天呼啸的风声,独独这扇木门后,有丝突兀的人气。
宋眠把拉链卡到脖子下,拍净帽头,肩头上的雪才推门进去。
随着一声机械的欢迎光临,首先入目的便是墙壁挂着的一张振翅欲飞的蝴蝶。笔触细腻,画风精致。蝶身是彩色的,金色为主色,尾后是飘逸的凤凰翎,像蝶又不像。
屋内的陈设比想像中更加简陋,墙角横着的一张木板床小得可怜。老板伏在一张瘸了半截腿的木桌后,鼻梁上架副黑框眼镜,正写着什么,像是完全没发觉屋里进来了个人。
宋眠摘下帽子攥在手里,走过去轻敲桌沿。
“你好,请问……”
他话没说完,那小老板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清秀的脸上满是冬日暖光的柔和。他指了指边上的塑胶凳,然后接着埋下头。
宋眠:“……”
想起林平平说过,这店的老板是个年轻的漂亮哑巴,被女人骗身骗心骗到最后一无所有的可怜虫。可怜可悲。
故事真实性有待商榷,宋眠当然没信。他盯着老板的脑袋顶看了会儿,压住濒临爆发边缘的烦躁,坐下玩了会儿手机。粉紫色的头毛被风吹得凌乱,随着垂头的动作,软软地搭在额前。
屏幕亮着荧荧的光,映在宋眠脸上,泪痣被发丝挡住,几乎要看不见。
手机页面停留在相册,一张白中一点黑,简简单单,是他要纹的图案。
纹纹身是他昨晚突然冒出的想法。就躺在床上突然有了这个意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单纯通透,最容易向往一些他们看起来酷毙了,别人看起来特傻逼的事。
宋眠从来不是多乖巧规矩的人,偶尔也想要小叛逆一次。
等待的过程并不漫长,小老板很快收拾好桌上摆弄的小玩意,摸到桌角开了盏小壁灯,矮下身钻进桌下。
灯是质朴的暖黄色,倏然打开的那秒光线强烈,宋眠刺得眯起眼睛。
“可以开始了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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