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任由儿子干燥有力的手掌握着。
“回来了, 就不要走了。”
不走了是什么意思呢?
皇次子迟迟不能立储, 皇帝龙精虎猛的时候尚且干不过那帮大臣, 何况如今连说话都费劲。
他这个废太子复位, 比皇次子立储相比, 容易得太多。
万一皇帝崩了,立下金子昭即位的诏书,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肯认。
大臣们平常再勾心斗角, 再龌龊难言,他们好歹都是孔孟后人,有骨有节,他们不会容忍一个奶孩子坐在皇位上,帘子后面坐着一个妇人和若干太监,对着他们指手画脚。
皇帝把他留下是何用意?让他辅佐幼弟?那么他这个贤王,也太“贤”了。
“贤”得愚蠢,“贤”得可笑。
这个冬季,皇帝一直病着,朝政暂由内阁及六部郎官共理,虽然吵吵闹闹,却出不了大差错。
信王携家眷住在京中的王府,每日晚饭后,信王便入宫探视皇帝,留到宫禁时再走。
来乾泰殿殷勤探望的,除了信王自然还有皇后。
夜晚信王要来,她只得回避,白天几乎全是属于她的,她从皇帝卧床一直守到他奄奄待毙,非是情意。
她望着床上的老人,含泪道:“陛下还不打算立诏吗?”
皇帝睁眼,龙威犹存:“你这是咒朕早亡!”
“陛下,太医不说,陛下心里就没有一点数吗?臣妾巴不得陛下长命百岁呢,昭儿是你的亲儿,你忍心看他日后无依受人欺凌?”
“唉,诏书又有何用?你兄长无能,维持内阁已是艰难,大臣更是约束不住,届时朝中必生祸乱。”
皇后心中寒凉:“陛下何意?”
“你猜?”皇帝唇边绽开一个奇异的笑容。
皇帝心事未了,吊着一口气与鬼差搏斗,这皇位,这该死的皇位啊!竟如此难决。
次子无望,长子呢,长子素有贤名,堪当大任,大臣多半会臣服。
只是心中的一道坎总过不去,总是不甘。
又一日晚间,信王来了,一张禁欲冷淡的脸,坐在床边,给他读一段志怪故事。
故事讲的是一对夫妻,前世历经种种磨难,婚姻并不如意,约定来生再聚,以暗记为凭寻找对方。
父子之间并没有很多话要说,喂药、读故事、忆旧,大多时间都是安安静静的。
皇帝努力聚拢他的精气神,盯着儿子的脸想要看出一点什么。
“彦儿,你想要什么?”
“想要江山帝位。”
“你要这个做什么?”人皆有欲,但皇帝太了解他的这个儿子了,他不愿意相信一向淡泊的儿子也存了这种心思。
“留给我的儿子,我爱他如命,不忍他苦,不忍他哭,不忍他求而不得。”
“可你并非朕亲子。”皇帝道出他的心事,这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这道坎,拦着他,误了他许多,如今仍旧拦着他,他真是又痴又傻。
“我知道,可是你答应过我,你在金氏老宅乔装成商人,实则为盗,你那时就说过,要为我挣一份大家业,如今你挣到了,给了我又拿回去,我不是圣人,我心里有怨。”
“可你并非朕的亲子。”皇帝倔强的道。
“前世之子,算不算?”
“不算,你此来是为取帝位,你的父子之情,还有没有?”
“有,不太多。”
皇帝觉得胸口发闷,呼吸困难,却诡异的笑了。
“来做个交易。”
信王平静的脸维持不住了,他身无长物,不知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易,换取这座重逾一切的江山。
皇帝深深的凝着他:“万里江山换一世父子。”
信王不懂:“父皇,您病糊涂了。”
“朕才没有,朕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你身边不是有神仙吗?朕把帝位交给你,来世,你要来给朕做儿。”
信王呆住了,他的想象力称得上丰富,常常编出各种各样的神鬼妖怪故事,哄儿子睡觉。
可是此刻他发现,他这位帝父的想象力尤胜于他。
“父皇真是异想天开。”
皇帝失望的看着他:“你不愿意吗?这交易你做不做?”
信王冷冰冰的瞧着他,病榻上面色蜡黄冒着药味的病鬼,这病鬼正在鬼门关上徘徊,就是不肯离去。
这病鬼手上捏着个至宝不肯松手,万里江山,还有一缕未竟之愿。
“你必须来找朕,不然这江山朕不给你。”病鬼恶声恶气的威胁。
“我不会自己去拿?”信王信心满满。
病鬼突然举起了一只手,宽大的袖子带着风,凌厉的扫过信王的面颊,袖子上的九龙刺绣划过他的皮肤,带起一片热,刺痛了神经。
“以此为凭,来世来讨。”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手臂垂落,慢慢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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