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太后听说照月国主愿意主动献出皇女,也觉得小国谄媚殷勤,舍幽而就洛,彰显自己功绩,颇有高兴得意之处。
皇帝似乎想摸手帕拭泪,摸了半天没摸到,只好抬袖擦拭眼角,配上那张浓眉大眼阳刚气十足的脸,许多人都忍不住移开视线,不忍目睹。
“然后呢?”太后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
“照月国小,需要在洛朝与幽朝两个大国夹缝中生存,国主正发愁应该如何讨好洛朝,见我主动请缨,自然高兴。”皇帝心虚嗫嚅,“我、我也没法子,我的身体全然不由得自己控制,那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枯荷:“那人叫什么?”
皇帝:“他让我唤他寒隐,寒风的寒,隐居的隐。”
这名字不止对枯荷是全然陌生,在场也没人听说过。
不过既然是妖魔,未曾有人听过,也就不稀奇了。
枯荷又问:“他为何要让你来洛国和亲?”
皇帝:“他对我说,洛国皇帝是我命定的姻缘,说我来了之后会有更好的日子,我原本就浑浑噩噩,身不由己,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偶尔夜里我也能离体游荡,一旦离得太远,就会被强行拉回去。刚到洛朝,在郊外官驿歇脚的那天晚上,我离开躯壳去外头透气,就遇到皇甫睿羽,他告诉我,他是在睡梦中离魂的,起初,我还还不相信他就是洛国皇帝,直到皇甫给我说了许多洛朝的事情。”
很快皇甫的存在被霸占公主身躯的妖魔发现,他将两道生魂都拘禁在公主体内,当公主随着使臣入宫赴宴时,皇帝甚至可以借由公主视角看见太后,却什么也做不了。
听至此处,太后忍不住流泪:“我可怜的儿啊!”
她忙求长明和枯荷等人想法子,让皇帝恢复正常。
枯荷众人皱眉不语,长明却知道皇帝根本就不想回到原来的样子,说不定还挺乐意现状,有事的时候让公主魂魄主导这副身躯,没事的时候再自己出来晃荡,不必听母亲与众臣啰嗦,却照样能享受到当皇帝的好处。
皇帝见太后泣不成声,想说点什么,抬眼对上长明似笑非笑的眼神,仿佛早就看穿自己,伸出一半的手不由瑟缩回去,又开始当起鹌鹑。
枯荷道:“如今玲珑公主与陛下的生魂互相纠缠,加上公主躯壳也被妖魔夺舍,一时之间两人的孽缘恐怕很难解开,贫僧才疏学浅,恐怕得等师兄回来,再看看有无办法。”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觉得就算师兄来了未必有用,毕竟就连师兄的师父,也没什么办法,只不过面上还是得这么安慰太后,给她一个希望。
以庆云禅院的底蕴,枯荷都如此说了,谢春溪等人也都束手无策。
太后收拾泪容,勉强平静情绪,对皇帝道:“你让我儿出来说话,他的魂魄不是也已经回去了吗?”
皇帝为难道:“我方才喊了,他还在睡,一直没醒,应该天亮就会出来了,要不然这样,白天给他,晚上给我,成吗?”
得,以后白天是正常的皇帝,夜里是男儿身女儿心的皇帝?
那皇帝以后还能宠幸嫔妃,传宗接代吗?
太后怒道:“何时由你来做主!”
皇帝无辜道:“那也由不得你做主呀!”
太后眼前发黑,气得发昏。
眼看两人一时半会还谈不拢,长明已经将目光移开。
云海正在看天。
头顶的血色正慢慢消散,但东面仍有一道长长拖曳的红痕,像有人拿着刀劈开层云留下的伤口。
这一场变故,从白天到黑夜,竟消耗了整日。
长明叫来宋难言。
“东边有什么?”
宋难言道:“东市啊,洛都东西二市是城中商贾往来的繁华之处。”
长明要问的自然不是东市。
“再往东呢?”
“没了。”宋难言答了之后,才反应过来,“您说的是洛都以东?那里是皇陵,又叫东陵。”
东陵……
血痕下面,依稀正对的,就是郊外高坡。
长明心中的疑惑,也许要等许静仙他们回来之后,才能解开了。
宋难言早就注意到云海,只是刚才一直没机会开口。
此人刚才悄无声息出现,就与长明联手击败公主,同样的事情枯荷谢春溪等人却做不到,这说明对方实力比枯荷他们高。
修为高,就一定不是藉藉无名之辈。
宋难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早年也是八面玲珑能屈能伸的性子,此时长明询问,他就顺势问道:“先生,不知您身边这位真人,该如何称呼?”
云海先杀萧藏凤,后又赶到琅嬛塔,再与长明联手重创妖魔寒隐,纵使他体内有云未思和云海两个意识,灵力体力却已消耗殆尽,眉间不掩疲倦,连神色亦是恹恹,尤其不爱说话,半身倚坐在唯一一张完好的椅子上,坐没坐相,比太后皇帝更像这座皇城的主人。
现在场面混乱,太后忧心皇帝体内的公主魂魄,枯荷等人则希望从风素怀和卢知远口中再问出点什么,哪怕云海现在坐在皇位上,估计也没人顾得上去纠正。
听见宋难言的话,云海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又垂下头去,闭目养神,爱答不理。
“你想让他留在皇帝身边,镇守皇城?”
长明一眼就看破宋难言的意图。
这次敌人空前强大,让宋难言意识到,之前他视为神仙一般的枯荷和谢春溪等人,虽然已是宗师实力,在面对妖魔仍旧力有不逮。天下间自然不止这几位宗师,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宋难言自忖留不下先生,就把主意打到云海身上了。
听见长明的话,他讪讪一笑:“若是这位真人愿意,我立马向太后建言,请立真人为国师,在京城中为真人立观建庙,光大门派,广为宣扬。”
云海闭着眼睛,懒洋洋道:“我是你师父最早收的徒弟。你这收徒弟的眼光是越来越差了,自我之后,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纳进门来了?”
前面一句话是回答宋难言,后面那一句,自然是对长明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
长明:来,你给小宋自我介绍一下。
云海:……(不屑,懒得开口)
长明:(面对宋难言)这是云大海,我的五徒弟,你师弟。
云海:????
第66章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莫名其妙就被归类到“阿猫阿狗”的宋难言不仅觉得冤枉,还生出一股怒气。
想当年他也是正儿八经拜师的,虽然不知道先生是修士,但自从拜师之后,栉风沐雨朝夕必至,后来以为先生死了,还跑到故乡缅怀一番,给先生立了个衣冠冢,掉了几滴眼泪,怎么也比这位“大师兄”来得情深义重吧?
但他宋难言何许人也,在官场上混迹数十年,跟各色人精打交道,早就练出心里狂风暴雨脸上笑靥如花的本事。
“师父,这位真人果真是我的大师兄吗?”
宋难言一脸无辜,还有几分被奚落的委屈,下巴微抬,正好对着傍晚的霞光,深谙告状装可怜的本事。
“按照入门顺序,他的确是你大师兄,你唤他云师兄便可。”
长明看了云海一眼,没有将他身上的复杂情况说出来。
宋难言从善如流:“云师兄好,我随先生学书几年,当时并不知道先生身份,也没学修仙之术,不过老师仅仅是教我读书做人,也足够我受益终生了。”
云海似笑非笑:“那你运气真不错,赶在他把你逐出师门之前,就自己离开了,再看周可以的遭遇,啧啧,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宋难言:???
长明若无其事:“你云师兄受伤了,心情不爽,有些胡言乱语,等伤愈就好了。”
宋难言也没顾得上细琢磨,忙将自己要说的话说了:“不知老师此番过来,可还有别的要紧事?若没有,且让弟子尽尽孝心,挽留您老人家多住一段时日,弟子与您好久没见了,此番匆匆入宫,也没来得及叙旧,您是不知弟子这些年日思夜想,无不怀念师恩。古语有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弟子在洛国尚有一二薄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父母早逝,您就像我的父亲一般,还请老师勿要客气推辞!”
他说罢,见长明没反应,忍不住催促:“老师?”
长明嗯了一声:“为师在想,似你这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功夫,若能落字成音,以言为兵,不啻开宗立派前无古人。”
宋难言心说您就是在变着法子嫌弃我话太多吧?
他有点委屈:“弟子都这把年纪了,虽说面上不显老,那也是托老师当年教我养生健体之术的福,现在入门只怕太晚了。但要是您不嫌弃,弟子愿日夜侍奉老师左右,聆听您的教诲。”
长明想起从前自己为何会收宋难言为徒,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宋难言日日夜夜都往自己身前凑,逮着机会就说个没完,用当时少年人还很青涩幼稚的话奉承长明,长明实在是被烦得受不了,才把人收下。后来对方被起名难言,想也是知道自己短处,倒是有所收敛,只是没想到数十年未见,老毛病又犯了。
“我欲与你云师兄前往幽国一趟,就不在这里久留了。”
“您去幽国作甚?”
“七月十五将至,万莲佛地会有超度法会,你可听过?”
宋难言忙道:“听过,中元法会在幽朝极为盛行,规模庞大,据说每年中元节前后都要举行三日,而且这三日之中,进入万莲佛地的人,都不被允许出来。”
长明:“为何?”
宋难言:“这弟子就不大清楚了,枯荷大师同为佛门中人,想必知道更多一些,不如老师先随我回府休息,我再找禅师慢慢打听。”
长明还未答应,便见枯荷与越澄波等人联袂而来。
“今日之事,多谢真人援手,若无您在,只怕皇宫已是翻天覆地。”
经过方才之事,饶是谢春溪,也心甘情愿低下他高傲的头颅。
几人都向长明行礼道谢。
长明不爱俗礼纠缠,反应淡淡,只是问越澄波:“你们镇灵宗昔年,可有一名弟子叫聂峨眉的?”
“前辈是在哪儿遇到她的?!”
长明其实也只是顺口一问,没想到越澄波的反应如此之大。
当年聂峨眉曾说她出身镇灵宗,事有凑巧,越澄波正好就是镇灵宗的宗主。
长明将在虚无彼岸时回溯过往,在玉汝镇遇到聂峨眉的事略略一说。
“对她而言,应该是数十年前与我打过交道了。”
许多人萍水相逢,都很难给他留下印象,聂峨眉悟性心志反应都不错,若一切顺利,成就应该不比越澄波低。
“我这师妹失踪许多年了,三十年前,师父大寿,她就没有回去,这么多年来,门中师兄弟们离开宗门,四处游历,也正是为了找她。”
镇灵宗不是什么大门派,但同门之间都很团结友爱,越澄波与聂峨眉一起长大,感情更是非同一般。
聂峨眉虽然失踪,但她一盏魂灯未灭,显然尚在人世,只是天下之大,这么多年,越澄波也有些灰心了。
直到去年,镇灵宗一名弟子,也就是越澄波的师弟在外面捎来讯息,说自己在洛都见过聂峨眉。
越澄波重新燃起希望,不惜亲自出马来到洛都,答应太后镇守皇城三年的请求,换来太后帮他寻人。
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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