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洞察力,江榆楷虽然性格上粗枝大叶,对于沉未晴的任何改变,却都是像拥有一双火眼金睛般,不会错过任何细节。“急什么,我又没说我答应了。”他忽然踢踏着步子,让运动鞋底在水泥路面踩出不小的响动。
沉未晴意识到自己刚才扭曲的音调,嘴硬地掩饰:“我没急。”
“是,我急。”江榆楷不肯这样轻易放过她,问起第二个问题,“她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你就这句记这么清楚啊?”
现在沉未晴可算发现端倪了:“你怎么知道她都说了什么?”狐疑的表情,反而质疑起二人真正的关系。
江榆楷赶紧咳嗽:“你们说话的声音不小,我打球的时候全听见了。”
“怪不得会输。”
“这两件事完全没有关系,我会输纯粹是因为……”他气呼呼地又想反驳她说的话,讲到这句时,才发现好像其实没必要非得唱反调,因为这样继续说下去,结果只能是,“我是真的球技差?”
连他都觉得更加难以启齿。
沉未晴“噗嗤”一声,发现斜对面的街边,本该熟悉的景色略有变化。仔细与记忆中比对才发现,有两家铺面同时更换了,扩张之后建成新入驻的饮料店,崭新的装修在周围一干略有年头的招牌中脱颖而出,标志是最近网上常见的图案。
恐怕那就是许星辙说的店。
她观察的目光很直接,脚步也随之放慢,江榆楷发现:“想去?”
“不。”沉未晴却摇头,“就随便看了一眼。”
念她平时不是执着于这些饮品的性格,江榆楷并没再更近一步行动。
家里的一切陈设都还维持在沉未晴出门前,包括急匆匆掀开洗漱后就没来得及迭好的被子。午餐提在手里这么久,都有些凉了,薯条更是举起来就蔫似的耷拉下来,丝毫不复一开始的口感。沉未晴把食物放在微波炉里稍微做了次回炉,炸鸡翅在短暂的烘烤下又冒出油点,正发出诱惑肠胃的声音。
“吃吧,不然一会又塌了。”沉未晴说,拆开汉堡盒。
偶尔许星辙懒得做饭,他们也会这样带点快餐来打发。两个人都是守旧的性格,十几年来吃的一直是相同的套餐,偶尔会尝试新品,但没过多久又回归挚爱。
“我记得以前这里面有番茄片的。”许星辙当时感叹。
沉未晴也有相同的记忆,抬起一层面包:“还有黄瓜片,光是酱就有两种。那个时候这边吃,东西还会从另一边漏下去。”
“现在东西少了,钱还贵了。”他同意道,“通货膨胀得厉害。”
这段对话,每次沉未晴吃汉堡都会想起来,每次一想,就会无比怀念当时的番茄片和黄瓜片,再掰开眼前这耷拉着几条生菜丝的面包。
有时候她都不太确定,那些记忆到底是真的,还是她童年里的美好幻想。
江榆楷都剃干净一根骨头,发现沉未晴还举着面包片若有所思,不知道是从汉堡里洞察出什么大道理,能值得她这样沉吟。真怕她一会冲出饭桌,跑到哪个地方写起他看都看不懂的公式,一副科学怪人的模样。因为除此之外,只能是她在菜叶上发现一只虫,才值得这样久的停顿:“你怎么不吃?”
沉未晴回神:“哦,刚刚忽然回忆起过去。”
“这毛病我只在我姥爷那见到过。”江榆楷说。他姥爷年过古稀,没什么事情做,又不像其他老头一样有任何爱好,只喜欢躺在摇椅上回忆过去,一想能想一天。
她不理这些调侃,终于动口:“一会吃完你先去洗澡。”
“这么好啊,请我来你家吃饭,还借我浴室洗澡。”不得不说,江榆楷有些参观的想法,只是没好意思说。
“你身上一股汗味,臭死了。”沉未晴故作嫌厌。
“知道啦知道啦。”他刚刚明明偷偷闻了好几遍,走之前还问过朋友,可没什么严重的臭味,都是她瞎编的,“反正无论走到哪里,你的浴室都是要被我霸占的命运。”
沉未晴懒得理他,低头吃饭。
江榆楷没带换洗的衣服,只做些简单的冲洗,倒是认认真真打了沐浴露。嗯——不认识的口味,他拿起瓶子读了半天,进口货,还好写的是英文,他还看得懂,放回置物架。
在身上搓着泡沫,他享受浇灌头顶的细水,哼出几声小调。刚结束前奏,脑中掠过些什么事,戛然而止。
来前经过浴室门边,他看到一点卧室的陈设,床头柜上除了有台灯,还搁着一块相框。这年头还有几个人会洗照片,显然是刻意摆出来做装饰的,紧挨的二人不用他猜就知道是谁,至于背景恐怕就是两人频频造访的公园。他从来没有这种待遇,可是许星辙不一样,他和她的每一步都走在阳光下。
哪怕是互相暗恋,到后来也可谓是人尽皆知。
沉未晴说家里没有合适的浴巾,丢给他一块崭新的毛巾,还带着吊牌,他擦干净了头发到客厅,她正坐在茶几边,阅读电脑上的文字。密密麻麻一片,不知道又是什么文章。
他还不适应光脚踩绒毯,总觉得有点挠得痒痒,学她的样子席地而坐,靠在沉未晴身侧。
“出来了?”
“嗯,你去吧。”
“等水蒸气消下去一点。”她说,夏天的浴室与冬天正相反,又闷又热还不通风。
那既然有时间,江榆楷觉得不妨现在聊几句:“你说你回忆过去,不该想的想了一堆,该记得的没记得多少,连那个晴天娃娃都忘了。”
原来是旧账重提,沉未晴停止翻页。
“你听得那么清楚啊。”
“是啊。”他说,手指在地毯的绒毛上翻来覆去地划,画出没有规律的图案,“你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在乎。”显得自始至终,努力的都只有他一个人。
沉未晴无法解释当时的反应,只是说:“也许恰好反而是因为我在乎呢?”只是她的自尊从不允许她参与这样的竞争,当手中的猎物呈现出向别处逃脱的趋势时,为了不让最后的失去显得太过狼狈,她下意识做出的反应总是,先假装不在乎。
只要那个东西是她恰好不想要的,那么失去也就足够体面了。
“我不信。”江榆楷却道,额头在她的颈窝处滑动,将发梢没干透的水渍都擦到她下半张脸上,抬头目视她,“我想要你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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