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廪实而知荣辱。
    之前能把小木匣原封不动地奉送国库，也不全然是因为宫隽在旁边看着，如果她对金钱真有那么不择手段，早就可以在私下拿走两颗，但她愣是没想起来。
    说明潜意识里‘贫穷’的概念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
    即便兜里没有一分钱，但‘穷’也不能再成为逼迫她行动的动力。
    这大概就是被国家富养的副作用吧。
    现在更能让她拥有行动动力的，其实是作为一位王储的个人荣誉。
    肖瑶现在有点懂肖策那种对国民支持率的执着了。
    因为到了他那个位置，金钱已经不再成为意义，人的一层需求被满足后，会自动被激发起再上一层的需求。
    例如用武力征服他国，例如建立千秋功业，例如复兴一个国家，但作为繁荣昌盛的立宪制帝国王室，肖策和她都没机会动用军队，发起改革，所以肖策的目标只是超越之前历任君主。
    那么她呢？她能做些什么，才不辜负这辈子王储的身份。
    外交部那群官僚渐渐追了上来，肖瑶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跟着接待人员来到了一个陌生区域。
    气压门在背后轰然关闭，眼前是一片波光潋滟的水域，偶尔有肖瑶不太熟的人鱼跃出水面，但他们并未靠近，大概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区域，对于这群外交官们还不是很熟？
    左右看了看，眼前是步入水下的台阶和拉着走的缆绳，旁边是基地接待人员给十几套准备好的潜水服。
    啧。
    肖瑶表示要什么潜水服？人鱼的馈赠听说过吗？
    在顾司长带着属下们各自去找符合自己体型的潜水服穿戴时，她拉着谢臣来到水边，朝还在远处游曳的人鱼们问“你们谁能过来给我个赠礼呀？”
    破冰嘛，不都是从寻求帮助开始的。
    让这群官僚们看看人鱼凶残外表下的友善，再让人鱼看看希尔这边接待他们花费的心思。
    这不就是作为外交大使要干的事儿吗，不难。
    随着哗啦啦的水声越来越近，数十道银白色背鳍在水面上破开一道道白浪，优雅迅捷地朝这边游了过来。
    肖瑶一脸平静地等他们过来——之前经历过一次这种场面，那次还是在波涛汹涌的深夜海面上，如今可是在自己地界上的海下基地里，有什么好紧张的？
    但一向镇定的谢秘书在这种异族飞快迫近的气势前，身体肌肉却有些紧绷。
    说真的，谢臣此刻只想离开自家殿下，去跟那群官僚一起穿潜水服……麻烦就麻烦点儿，安全第一。
    肖瑶乐得不行，一把将他拽住“你放松点，没事的。”
    谢臣“出事什么办？”
    “那就算工伤，我一定负责。”
    谢臣怀疑地盯着她看了会儿，见她是真淡定，一点都不紧张，便也半信半疑地留在了水边，眼睁睁看着那数十条有着尖利背鳍的人鱼靠近。
    第63章
    结果肖瑶坦然伸出手臂准备接受‘人鱼的赠礼’,却没有一条人鱼过来接茬。
    就连胡安浮出水面后，也没像之前一样热情地过来搭话，他看上去甚至有些避着自己,跟小媳妇似的跟在布兰科后面,连头也不抬一下的。
    什么情况？刚刚大家还相处得挺融洽呢。
    肖瑶眨了眨眼,见胡安不吭声,便转向布兰科“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是‘人鱼的赠礼’短期内不能来两回还是什么？
    “没什么。”布兰科朝她客气地问,“要‘馈赠’是吗？”
    见希尔王储点头，他也不多言,干脆利落地伸出湿漉漉的手臂,一把揽住了肖瑶身边的……谢臣。
    “嗯？”谢秘书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已经被布兰科直接揽着腰就带进了水中,还好幽蓝的荧光迅速覆盖了他的全身，在水下也没有呛到。
    但谢秘书还是一脸恍惚地表示猝不及防jg。
    肖瑶“……”还以为第一个下去的会是自己。
    人鱼也颜控？是看她家谢秘书好看还是怎么的……
    肖瑶本以为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结果等卡洛斯都慢悠悠地游过来时,还是没有一条人鱼带她下水。
    旁边一群外交官们也觉察到这边气氛不大对,纷纷看了过来。
    肖瑶正有些踌躇地看着卡洛斯。
    ……难道自己真的无意间把人鱼给得罪了？
    正想着该怎么问时，这位纳法索的大王子一脸冷漠地靠了过来,然后跟摩西分海似的，随着他的靠近，其他人鱼就都往两边退开，连水里的谢臣也被布兰科带到了旁边去。
    “……”肖瑶莫名紧张起来。
    搞什么,王对王吗……有点害怕了呢。
    在水边蹲地腿都麻了，肖瑶眼睁睁地看着卡洛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臂,然后……
    绕过腰按在了她的脊背上。
    他指甲的锐利程度,是自己付出鲜血亲身体验过的。
    所以被他按着的背部此刻一阵又一阵地发凉……肖瑶浑身毛骨悚然,很想拔腿逃跑,但是特没出息地腿软。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凭借人鱼的爆发力，卡洛斯他其实可以轻而易举地剖开自己背上的衣服，穿透她的心脏。
    对有着这种力量的异族，谢臣刚刚的忌惮才是正确的，人鱼之前没有伤害她，不代表他们以后不会伤害她。
    肖瑶神情复杂地看着卡洛斯，但他的手却似乎只是轻轻搭在自己背上。
    没有丝毫恶意。
    接着他慢慢半阖起眼皮，湿润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两颗水滴沿着线条锋利的下颌坠落在水面，荡开圈圈涟漪。
    凑……忽然觉得这位大王子有点好看怎么回事。
    肖瑶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她直起身拧过头看了一眼。
    只见自己的背上，一团莹润的蓝光顺着卡洛斯修长尖锐的五指迅速蔓延开去，沿着脊柱扩展至四肢……很快自己浑身上下都被这种冰蓝的幽光所笼罩。
    “……”好吧，原来人家刚才只是好心。
    回过头，只见卡洛斯已淡淡收了手，抬头瞥她一眼。
    那个眼神，意思是‘你可以下来了’。
    这回不是被拖下去的，肖瑶自己沿着台阶走下了水。
    比之前海上那次体验好多了，冰冷的水现在于她而言是一种温暖宜人的温度，接触到水的皮肤立刻泛起一层朦胧神秘的光晕，在清澈荡漾的水中看起来跟魔戒里精灵似的，自带柔光。
    嗯……王子殿下给的‘人鱼馈赠’，果然比布兰科这个护卫队队长给的上档次。
    肖瑶所不知道的是，卡洛斯给她的其实不是‘人鱼的馈赠’，而是‘领主的祝福’。
    不止是更为持久、效果更好，含义和份量也截然不同。
    ‘人鱼的馈赠’类似于一次性的海洋通行证，离开水面就立即失效，任何人鱼都可以短暂地将之赠予人类。
    而‘领主的祝福’只有拥有领地的海族贵族可以赐予，只要这个人类在赠予祝福的海洋领主周围，无论是海域还是水里，随时都可以触发……即便是在浴缸里泡个澡也可以。
    除非领主收回这份祝福或者领主死亡，否则这份祝福不会失效。
    正因如此，比起功能性更强的‘人鱼馈赠’而言，‘领主祝福’更像是一种对人类的身份承认，只会由一位海族领主赠送给关系亲密的人类……或是未来有可能关系亲密的人类。
    但对此肖瑶……肖瑶knonothg，她还对着卡洛斯很开心地笑了下“谢谢呀，能不能给他们也都来一个？”
    她比了下还在上面跟潜水服来劲的那群外交官。
    胡安和布兰科对视一眼，替自家的殿下感到了无比的心塞。
    这就像是你精心准备了一捧玫瑰送给有好感的女孩，她也微笑收下并表示了感谢，然后接下来却问能不能给她办公室里的同事人人来上一把？
    ……这可太糟心了。
    “不行。”卡洛斯的声音有点冷，压得很低。
    旁边顾司长听到，连忙表示“没事没事，不必了。”他们潜水服都快穿好了。
    肖瑶“……”破冰计划似乎失败了。
    等顾司长他们一个个穿着潜水服，笨拙地下水时，肖瑶无聊地在水里游了一会儿，偶尔尝试性地把脸埋在水里，发现呼吸起来甚至比岸上还要舒畅些。
    而且……自始至终有一种淡淡的海盐气息和一种奇特的妖冶香味包裹着自己。
    魅惑、野性而湿漉漉的。
    肖瑶皱了皱鼻子，再度嗅了嗅自己，然后撩起一捧水闻了闻，露出疑惑的表情，一抬头看到卡洛斯正在附近盯着自己看。
    浅色的冰蓝瞳孔微微凝着，表情冷冷清清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只好替自己略蠢的行为解释了句“好像这水有点香。”
    卡洛斯略微挑了下唇角，然后别有意味地看着她。
    “是吗，很香？”
    肖瑶迟疑了片刻，然后懵懂地点了下头……这是怎么了，水香跟他有什么关系？
    然后就见这位纳法索王子殿下唇瓣微动，缓缓扯出了一个薄而锋利的轻笑。
    那张本就足够惊艳的人类脸庞，在垂眸低笑时更是难以言喻的蛊惑诱人。
    肖瑶默不作声地按住了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
    然后警告自己这是工作场合，接待外国友人应该严肃正经。
    “嗯……顾司长他们下来了。”她从水中直起了身，一本正经地转身在前面带路，“走吧，我们参观一下这个水下基地。”
    卡洛斯僵在了原地。
    旁边围观的胡安“……”刚刚他家殿下刻意散发的魅力，是被直接给无视了吗？
    肖瑶招呼上谢臣，两人一同跟上基地的接待人员，人家正握着一根水面上方缆绳缓慢前进，后面跟了十几个外交部官员。
    看起来像是一串水上的人形蚂蚱，一点都不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