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没什么事做。”苏移光浅笑道:“娘娘可有什么事吩咐么?”
顾太后拍了拍宗溪的手,轻叹道:“这两个孩子来了东京后,一直在庆寿宫里陪我,竟都还没有出去玩过。我就是想着,你们几个若是得了闲,帮我带带沁娘和溪娘。”
京中贵女们平常都是围着苏移光等人玩的,顾太后自然知晓,故而才会专门交代她好几次。
至于其他人,只要她将苏移光这边安排好了,那自然没多大问题。
苏移光眸光闪了闪,说:“好呀,我们后日去龙津桥附近玩,要不她俩跟我们一块去?”她说着,又掩唇笑道:“今日第一次见,我就觉得溪娘可漂亮,等后日着红裙骑一匹白色骏马,就更好看了。”
上元那日,宗溪所骑的马是一匹白色的马,这是宗祁告诉她的。而宗溪身上所着,正是一条绯红的裙子,就连当晚下狱,也是穿着这身衣服进去的。
出来时,绯红的裙色混着血污,还让皇帝以为她没被罚。
宗溪倒没什么反应,眉眼弯弯地点头:“蛮蛮姊谬赞了,我哪有那么好,那我们后日何时去呢?”
因先前苏移光屡屡提到上元和龙津桥,宗沁早就已经如惊弓之鸟,再次听到白马红衣,她一下子就汗毛倒立,一层冷意蔓延上了后背。随后,狠狠地瞪了宗溪一眼,心中忐忑不已。
苏移光扫了眼宗沁,示意她闭嘴,方道:“我们...傍晚去可好?如今还在正月,很多花灯都还没收。你要是看到喜欢的,正好可以买回来把玩。”
未出正月的东京,仍是一座不夜城。上元那日没卖完的花灯还在继续卖着,等夜幕一降,便可将灯点上,处处都是繁光缛彩。
宗沁感觉有一只大手拽住了自己,而宗溪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晚出去玩,便犹豫道:“可是这个时辰,宫门要落钥了。”
宫门落钥后,她不得睡大街上了?
苏移光摆摆手,“这有什么,横竖现在你家宅院是空着的,你俩去住一晚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实在不行住驿站也可以啊。”
宗沁恍惚间想起,刚到东京的那几日,他们就是住的驿站。
抚着胸口狠狠缓了几下呼吸后,宗沁猛地站了起来,将顾太后都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什么。”宗沁深吸一口气,软声道:“我感觉有些冷,想去加件外衫。”
听她说自己冷了,顾太后重视非常,急忙让女官带她回寝室去加衣衫,等宗沁重新回来后,又关切地问其余人:“你们可有没有穿少了衣服,觉得冷的?”
苏移光垂目盯着那个八角雕蜂逐梅铜鎏金手炉,指腹轻轻摩挲着光滑的侧面,不发一言。她穿得多,本就不怎么冷,至于冬天手脚冰冷,则是自小就有的毛病,冬日时常会带一个暖炉在身边。
见小姑娘们都说自己不冷,顾太后正要略过此事,宗沁眼珠子转了转,忽道:“祖母,我觉得蛮蛮姊肯定很冷的。”
“嗯?”顾太后侧首,疑惑地看着宗沁,“为什么呀?”
她不待宗沁答话,又对着苏移光说:“你这孩子真是,平常倒不怎么害羞,怎么今日问你冷不冷,都还跟我客气起来了?这是能客气的时候吗,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苏移光一脸懵,愣愣地说:“娘娘,可是我真的不冷啊。”她明明不冷,有什么好客气的,她这么自恋,也不是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的人。
宗沁皱着眉,轻叹道:“蛮蛮姊,你还说呢。刚才我阿兄不就是见你冷得不行,才将自己的手炉给了你吗?”她装模作样的抬头张望了一下,轻咦一声,“阿兄呢,他刚才还在庆寿宫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一个在室女子,接外男的东西,叫你还有脸来天天说我。
顾太后准备拿茶盏的手微微顿住,随后收了回来,眼中若有所思。
苏移光无语,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然而这也不是什么丑事,她要是遮遮掩掩,反倒令人生疑。便笑了一下,“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倒多谢你关心我了。”
她笑起来时,比三春朝阳更为绚烂夺目。朱唇炽烈勾人,杏眸微弯,如凝脂般的侧颜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笑靥,将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此时满室的晖光都凝在了她一人身上,连宗沁都不由得看呆了一瞬,暗道难怪顾太后说将她放在身边赏心悦目。
不提自己和她之间的恩怨,光瞧着她这张脸,确实还挺让人舒心的。
只不过宗沁现在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在说她和外男私相授受的事,这人怎么还有脸笑?!还说多谢她关心?!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还是说他们汴京女子,就是与别处不同一些?
宗沁轻咳了一声,说:“蛮蛮姊,你笑我作甚?”
苏移光摇头:“我没笑你啊,我是在笑今早的事。”她抚了抚手炉,温声道:“早上杨二表兄拜托我去颍川王府替他拿文书,是官家今日紧急要用的,颍川王便跟着一起送过去。他为了官家那边的事着急出门,没穿厚重衣衫,我怕他太冷待会在官家面前失仪,就将手炉借给了他。”
眼前佳人声音绵软而又仿佛带着刺:“这个手炉本就是我的东西,刚才,是颍川王将手炉还给我呢。不过,倒是多谢沁娘关心我的身体,我确实不怎么冷。”
宗沁一噎,呼吸又开始有些不匀,感觉自己要踹不过来气了。
官家要用的东西,那自然是顶重要的东西,自然要快快送过去;而殿前失仪,不论是谁都是顶重要的罪名,谁也不敢担这个名头。
苏移光简单说了几句,便将高度拔到了官家那边去。她今日帮忙送官家要用的东西,还担心颍川王殿前失仪,简直就是忙到家了。
可顾太后听了却很开心,觉得自己没白疼苏移光这么多年。这孩子多乖巧啊!一大早上的,先是忙着给她儿子送东西,而后又这么关心她孙子,甚至不惜将自己的手炉都借给他。
这大冬天的,可不得冷着了?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这么好的孩子。
想到这,顾太后连忙扬声将女官唤过来,随后说:“阿林,你快去将小十二的手炉拿过来,换点新的炭进去。”她看了苏移光一会,才发现她今日穿了件新斗篷,看着虽不怎么显眼,可样样配饰皆非凡品,便笑道:“你这件斗篷不错,你娘新给你做的?”
苏移光微微躬身,眸中含笑:“娘娘不必这么麻烦了,颍川王心思细腻,刚才还回来的时候,已经给我换过一次炭了,现在正热着呢。”又说起斗篷:“是新得的一件呢。”只说是新得的,却未曾提到底是谁做的。
她将发凉的指尖重新贴在手炉侧壁上,想要汲取些许温暖。
顾云伸手摸了一把,肃着脸点头:“是啊,还很热呢,有点烫烫的。”
顾太后心里又有点高兴了,苏移光说她孙子心思细腻,这不就是在夸他吗?这可真是太好了!
瞧着顾太后明显带笑的眼眸,众人便知道今天太后心情好,她们可以随意些。一行人下意识望了一眼苏移光,见她稳坐在太师椅上,脸上挂着一贯的浅笑,不动如山。但她随口说了几句话就让太后高兴成这样,众人虽不意外,但还是对她这举动感到满意。
宗沁的小脸却明显的垮下来,撇撇嘴,眼睛横了一下苏移光。
她废了这么多心思想要将她名声往下拉拉,好嘛,结果最后全都给她做了嫁衣。
“那豹奴人呢?”没注意到身旁孙女的那点子小心思,只想着孙子来了却没进来见她,顾太后便急忙问了一句。
苏移光一下子愣住,她哪知道宗祁去哪了?略思索了一下,笑着说:“颍川王近日事忙,刚才肯定是借着同官家议事的机会,顺道来看娘娘的。但我们这么多人在,他哪好意思进来,说不定是想等我们走了再来的。”
她虽只是个猜测,但其实内心早就肯定了这个想法。毕竟有这么多女眷在,本朝男女大防没那么重,就他一个男子在这,多少有点不自在。
顾太后显然是信了,忙点了点头,对侍从说:“你去打听打听他往哪去了,这么冷的天气,着人给他送个暖炉过去。”一个大男人,冷到抢人家小姑娘的手炉,太不像话了。
侍从恭声应了,几个人出去准备小手炉,打算寻到宗祁后递给他。
顾太后想着苏移光刚才将手炉给了宗祁,结果自己受冻的事,又有些心疼,对着女官耳语了几句,方才重新跟殿中的小姑娘们说笑起来。
苏移光今日却没什么劲头参与,只偶尔插一两句话,其余时候都在百无聊赖的吃着自己的点心,整个人显得有些恹恹的。
一群衣着鲜妍、打扮华丽的小姑娘们在庆寿宫中陪太后说了一会话,令她心情明显好上许多。等到了午时,苏移光等人提出要去皇后宫中用饭时,她还让将宗沁宗溪二人也带去。
望着众人袅袅婷婷的背影,女官给顾太后奉了盏茶,笑道:“娘娘刚才是没见到郡王的样子。”
“怎么了?”顾太后本打算闭目小憩一会,听到她这话,便来了点精神,“他这混小子进都没进来看我一眼,我还瞧他什么样子作甚?”
女官知道她口是心非,却不点破只道:“刚才郡王跟十二娘说话时,那眼神都跟以往不同呢。”说到这,女官又回想了一番,大感惊奇。
顾太后坐直了身子,疑惑道:“有什么不同的,你说说看?”她这大孙子,她自己能不知道?从小就冷得跟个什么似的。
也就是如今年岁渐长,知道隐藏隐藏,性情才温和了些许,但却不是真就变得脾气好好说话了。
女官笑了笑,望一眼四周发现没什么人,方道:“郡王不光脸上带着笑,连眼底都带着笑。别说旁人,连我都一瞧就能看出来,他那心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太后微微张开嘴,神情净是讶异,“这俩孩子?不会吧?”
“怎么不会?”女官柔声反驳道:“娘娘先前不是说,郡王小时候总被十二娘欺负。郡王分明就大了几岁,还是小郎,若是愿意,怎么可能打不过十二娘?这可是打小就有的情谊。”女官也算是看着俩人长大的,对他们幼时的事,倒还有些印象。
顾太后觉得她说的很有几分道理,便轻轻点了点头,“是啊,豹奴这孩子,对旁人可都是冷得不行的,却偏偏对蛮蛮这般......可前些日子卫国来找过我,说想她家二郎喜欢蛮蛮?”到底是卫国发话在前,名义上又是她女儿,她也不好意思直接截了胡。
女官笑道:“我的娘娘,这满京里,谁不知道卫国贵主喜欢十二娘啊?这到底是杨二郎喜欢十二娘,还是她自己喜欢,还用说吗。杨二郎和十二娘也是一起长大的,要是真有点什么,还能等到现在?”
被她这么说了一通,顾太后也逐渐被说服了。
是啊,苏移光打小就招人喜欢,卫国还经常接她过去玩的。现在为了让她嫁过去,说是杨少龄喜欢她,也不奇怪。
杨少龄和苏移光之间,可比苏移光和宗祁相处要长得多,可却一直以来都很守礼。京里若是有点情意的,向来都是长辈们调侃的对象,这俩人从来就不在里头。
“罢了,且让我想想。”顾太后皱着眉深思起来,“等得了空,我来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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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末,冰雪早已消融,摆放在暖室中的盆栽开始催生新芽,绿绿的叶尖儿挂在枝上,带来满室的清新。
林皇后留一众人在坤宁殿用午食,苏移光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发现宗月竟还不在,只她的一些伴读留在坤宁殿中,想来詹贤妃这次是真的不舒服,不是为被关禁闭的事而扯的谎。
在坤宁殿用完午食,一群人又在殿中玩闹许久,方才准备离宫。
十来个小伴读估计是要在宫里住着,只剩苏移光等人告辞离去,林皇后叮嘱道:“路上可要小心些,虽说这次那些孩子找着了,可案子还没完全告破呢。”若这些小姑娘在路上丢了,可是个天大的麻烦事。
苏移光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
出坤宁殿后,林元扯了扯她,兴冲冲地问:“要不要我们今晚就去龙津桥那边玩,再把庆寿宫里那两个也叫上?”
“不想去。”苏移光打了个呵欠,“我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她眼中弥漫起雾气,眼波横斜,懒散的模样却诱人到了极致。
林元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嘟囔道:“好嘛,那后日去?”
先前众人在庆寿宫中,正是这么商量的,苏移光便点了点头:“行啊。”众人已经走到了横街上,她便准备往右转去。
林元拉住她的胳膊,“你去哪呢?”她开始怀疑苏移光是不是已经困迷糊,不知道宫门朝哪开了。
苏移光摆摆手,同众人道别,“我的马在西华门那边,我就不跟你们一块回去啦!”因宗祁的府邸在西华门附近,俩人来时便从西华门进的宫,她忘了让人将马牵去左掖门,此刻便只能往西华门去。
林元不放心她一个人,叮嘱道:“你路上小心呀,可千万别贪玩。”
苏移光莞尔笑了笑,宫道上的穿堂风拂来,她不由得拢了拢雪白的披风。
至西华门,由卫士将她引到那匹枣红色骏马歇着的地方,却发现早就立了一个人影。那人站在宫墙下,是落日照不到的暗处,脸上虽落着一片暗沉色调,却并不显阴郁。
苏移光愣了一瞬,那人却从暗处步出,身姿如松,面如冠玉,缓缓行至她跟前,淡声道:“阿蛮。”
“你怎么在这?你竟还没回家去?”苏移光不禁愕然,他怎么阴魂不散呀?
今日无论在哪,她似乎都能瞧见这人。
宗祁笑了一下,神色更显柔和,“早上不是跟你说好了,要一同去那家新开的小食店子么?我怕你怪我独自去了,便一直在这等你。”
苏移光揪了揪衣摆,轻声问他:“你在这等我多久了,再说,你怎么知道我还会过来啊?”毕竟魏国公府离左掖门或东华门更近,她往常都是走这两道门的,西华门极少来。
“我让人问过,你的马还在西华门。”宗祁自然是有备而来,“也没多久,我先前在庆寿宫里,在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呢。”
突然间,苏移光感觉自己的心跳愈发的快了。半个时辰,可不是一个多短的时间,且他又是个讲究的人,应当是在这宫道上站了半个时辰。
“我......”她早就刻意忘了早上说的话,没打算和他去了,可宗祁等了这么久。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第33章 豹奴哥哥,是要现在带我……
苏移光感觉自己的心跳再次加快, 原本平稳正常的呼吸也被完全搅乱,久久无法平息。
她垂眸看着手中暖炉,纤长卷翘的睫翼挡住了黑白分明的杏眸, 心中思绪纷扰万千, 指尖也微微颤抖起来。
“可要同去?”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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