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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

    任谁也万万想不到,太子妃沐浴擦拭所用之水,乃是用了钟乳石和几种特殊的矿石浸泡过,又重新提纯的重矿之水,正好与盛香桥所配的药丸相冲。
    水含矿泉,沐浴起来肤质细腻滑润,更无毒性,可是一旦与那药丸相配,沉积体内就成了毒。
    虽然这样得来的毒性慢了些,但假以时日,太子妃的腹内胎儿肯定是保不住的。
    所以她就是让太子妃心惊肉跳,处处提防着,更会拼命去吃那盛家丫头所配的药丸子。
    到时候就算她那儿子跑到他父亲的面前告御状,最后也只能查出是盛家丫头私配的保胎丸与太子妃体质不和,与她毫无干系。
    正好借此机会给她那个不贴心的儿子一个狠狠的教训。
    想到这,皇后心里又是一阵冷笑。先前她撺掇着高王妃闹了那么一场,太子妃在人前时,还偏帮着盛家丫头,不失时机地替盛香桥喂话,可见对那个盛香桥是有多爱护了!
    那盛家丫头这几日频频配药,但可惜万变不离其中,都是一路的货色,听药店伙计说,已经配了几盒子的药,都是经过成将军手下的人送出去的。
    再吃上这么几日,太子妃体内积毒到了一定程度便药石枉然,那胎儿就快要保不住了。
    经此一遭,希望这宫里能清净一下,少些烦人的蝼蚁苍蝇!
    田佩蓉附和道:“太子如此与皇后生分,也是跟他娶了陈家的姑娘有关。若不是太子妃从中挑拨离间。皇后跟太子本该是母慈子孝。”
    田皇后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茶:“所以呀,太子的嫡子不能从太子妃的肚子里出来。不然陈家便要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死灰复燃了。当年陈皇后活着的时候便压我一头,总不能她死了,还要在我头顶阴魂不散!我那儿子身上还有毒,这胎儿就算留下估计也不会康健。他子嗣繁衍的日子还在后头,不急于这一时一刻。”
    田佩蓉知道这是姑母皇后给自己寻得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不过姑母说得对,太子就算有一天即位,他的嫡长子也不能是陈家的姑娘所生。
    这几日,眼看着太子有些精神,都让太子妃怀孕了,皇后便寻了她的父亲入宫,商议着要将田沁霜送入东宫服侍太子。
    若是太子妃“不幸”小产,那么田沁霜势必能补上空位,若是一朝怀了龙孙,那么田家就此更是屹立不倒。
    而盛香桥和成天复的下场可想而知。盛香桥的药丸子出错,残害了皇孙龙胎,就算陛下再怎么看重成天复,也必然下重手惩罚。
    想到那盛香桥披头散发被人拉下去的情形,田沁霜的心里就是一阵的痛快。
    当从宫里出来时,婢女问她是不是要回府,田佩蓉却笑容满面道:“不了,先去西城的药铺买药去!”
    成天复不是派人跟踪自己吗?那就叫他们跟着好了!
    小贱蹄子几次三番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成天复那厮竟然还冲到她的府宅里,当着下人的面羞辱她。
    如今种种深仇便一并报了!成天复他们犯下这等罪孽,自己再好好操作一番,定要他们被砍下头来,到时候,她腹内的孩儿就是成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分出的家产也能收回,怎么不叫人心里痛快!
    再说知晚始终查找不出太子妃胎位不稳的原因。
    她做事情向来讲究个通透,像这种心里没底乱下药的事情从来没有过,心里一直有些不落地。没事的时候,经常摸着外祖母的手札,希望从中汲取些力量。
    外祖母书页的第一句便是医者名言——“医病非难,难在疑似之辨”,可是现在她有些茫然之感,生怕自己最后“误人”。
    若是外祖母安在,该有多好……
    如此心烦,再加上表哥与她避嫌,每日见面时也不像以前那样,可以肆无忌惮的说话,总是觉得有一些尴尬。
    知晚干脆白天的时候,不在府里呆着,只去县下的药铺子再走一走。
    不过今天还没到铺子前的时候,正看见街口支着的施舍米粥的摊子,于是她下了马车,准备过去帮忙。
    恰好有一个身体轻弱的女子,正抱着孩子拿着破碗准备去讨饭。
    刚刚分了一碗粥之后,转身走了一步,正在路旁喂给自己的孩儿时,竟然被几个身强体壮的流民一把抢了过去,然后仰脖子便喝光了。
    只因为那药膳粥子得过知晚的吩咐,若是一概全发的话,再多的粥米也不够这些流民分配,所以熬粥的伙计只给带孩子的女子,算是周济一下那些可怜的孩子。
    没想到这女子却被这几个流民盯住,在半路拦截,行那抢劫之事。
    那女子眼中含泪,怀中的小娃娃眼看着喷香的米汤只喝了一口,便被抢走,哭喊着要吃的。那女子也是气急了,竟然冲过去要拼命,却被那几个流民推搡着要打人。
    知晚这几天心里烦闷,看见这这等欺负妇孺之事更是容不得。
    她小时在人牙子窝里,不知遭受过多少这样的欺凌,所以她走过去,不发一语,上去就将那个抬手要打人的流民胳膊反拧,一个巧劲就卸下了他的膀子,只疼得那人哎呦呦地直叫。
    其他几个一看,走过来的竟然是个粉雕玉砌的小姑娘,便纷纷寻了木棒子要过来打。
    这次都没用知晚动手,陪着她的侍卫们就奔了过来,五大三粗的汉子们几下就将这几个泼皮揍得屁滚尿流。
    那妇人自是含泪感激这位小姐,知晚笑着道:“那粥铺是我命人设的,你再给孩子讨一碗去吧。”
    那妇人赶紧作揖答谢,然后便牵着那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女娃娃,准备去捡起破碗。
    就在知晚想要走的时候,她的脚步突然顿住了,因为那个小女娃蹲下的时候,从她的衣领子里掉出了一个布袋做的绣包。
    知晚认得这个。
    在她小时候,母亲也给她做过跟这个一模一样的,里面放有凝神安气的草药,在秋冬多咳的季节,挂在脖子上嗅闻淡淡的药香,可缓解干咳之症。
    母亲说过,这是外祖母的独门配方,就连那绣包都是外祖母当年亲手缝补了几个,分给自己的儿女们的。
    她快走过去,蹲下仔细看那绣包,虽然它变得破旧不堪,可是上面的灵芝图案,真的跟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的那个早在人牙子窝时就被人一把扯下,扔到不知何处了。
    可小女娃的这个一模一样的绣包,又是从何而来?
    知晚一时想不透,只能抬头看向那女子,紧声问道:“敢问大嫂,您孩子的绣包从何而来?”
    那女子没想到这位官家小姐会问这个,便老实道:“这个是孩子的祖母留下的老物件……”
    知晚的嘴唇都微微颤抖了,她深吸一口气又问:“敢问她的祖母是否姓夏?”
    那妇人听了,一怔之下突然脸色大变,抱起那孩儿就想走。
    知晚连忙伸手拉住她,紧声又问:“敢问娘子贵姓?”
    那女人猛地甩开她,抱起孩儿便跑。
    知晚提起裙摆就追,而那些侍卫们虽然不知缘由,也都跟了过来要抓那妇人,却被知晚喝止住了。
    也没跑多远,那妇人就跑入了一处破庙,只见一个浑身干瘦的男人正躺在破席子上,身体正在微微颤抖打摆,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给他喂水。
    那女子眼看着知晚领着侍卫紧追不放,来了这里,只跪下哭求道:“这位小姐,我们一家子不过是逃难到此,我男人病重,命不久矣,还请小姐放过我们,不要为难我们了。”
    知晚也怕吓着她,挥手让紧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和侍卫退到破庙外,然后走了过去。
    待看清那昏迷男子的脸时,知晚的眼睛越睁越大,忍不住走过去,拉开他的衣领看,只见那脖子窝赫然有一颗红痣,她再也忍不住低喊出声:“……小舅舅!”
    虽然经过多年,这男子也是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不再是知晚记忆里那个爱抱着她笑的英挺样子,可是他脖子上的那一点痣,分明就是她的小舅舅章韵礼。
    当初听闻章家满门被凶徒血洗之后,她本以为所有的亲人都已遭遇不幸,没想到竟然在这破庙里,遇到了病重的小舅舅。
    知晚抬眼再仔细看那女娃娃和少年,都是跟小舅舅长得很像,若是这般的话,倒也能解释了方才那女子看她带着官兵,而紧张害怕的原因了。
    毕竟经历过被官府查抄,又被歹人血洗满门的变乱后,怎么能叫人不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不过眼下并不是急于认亲的时候,当知晚伸手给小舅舅诊脉的时候,眉头不禁一皱,小舅舅这是危在旦夕啊……这时那个少年过来推她,警惕地护着小舅舅,大声道:“你是何人?你离我爹远点儿!”
    知晚转头喊凝烟递过药箱,然后挽起衣袖,拿出了针包对他们说道:“他是得了伤寒,若不快些对症诊治是要死人的。”
    说完她抽出银针要给小舅舅的点扎穴位。
    那女子似乎也是懂医的,一看这知晚一下子说出了病症,并娴熟地握针,应该是个懂医理的。她便上前拉住了那个少年,然后对知晚低声说道:“我夫君如此病症已有两日了,可是我们没钱抓药,就算知道他得了伤寒也束手无策。”
    知晚冲了她笑一笑,坚毅地说道:“你放心,我是绝不会让他死的。”
    等她施针后,又拿了退烧的膏药给他敷上,便叫侍卫过来用破庙的门板做担架,将小舅舅抬到她的药店里去。
    可是抬到一半时,知晚突然顿住,转身叫人将小舅舅抬到了临镇的客店中,然后写了药单子,却让女子明天不要去自家的药铺拿药,而是去临镇的药店抓药。
    前些日子,那个迎光看着她药单子的小伙计太可疑了。她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命人偷偷看着他,发现他去了隔壁的书画铺子,不知做的是什么勾当。只是第二日,那伙计居然没了踪影,任谁都寻不到他了。
    现在她给太子妃配药,其实用的都不是药店里的药,只能处处小心避忌,却又摸不清幕后之人的路数。
    毕竟这次幕后之人乃是皇后,就算太子知道是母后动了手脚,也不能贸然去告状,弄不好就要得了对母亲不孝之名,这对于储君来说是万万沾染不得的恶名。
    所谓投鼠忌器,应该就是眼前的情形。
    凝烟不明缘由,纳闷儿小姐为什么舍近求远,不愿意用自家药铺的药,不过小姐既然吩咐下来,她也只能照做。
    伤寒症虽然棘手,但是如果舍得花银子用对了药,也可以将人从鬼门关里拉拽回来。
    这几日知晚熟读《伤寒论》,正好对伤寒遗症,颇有心得,等凝烟抓取了药物之后,快火煎好给小舅舅服用。
    快入夜时,那一直昏迷不醒的人也终于睁开了眼。
    当他睁开眼费力辨认四周,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时,只看到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姑娘这样守着床边,眼中含泪的看着他。
    章韵礼刚恍惚从梦中醒来,意识辨析不清,竟以为这坐在床边儿的是自己早已死去的小妹,于是开口叫道:“安之,你来看我了。”
    知晚知道他喊的是自己母亲的闺名,一时激动拉拽住了他摇摇晃晃的手,低声说道:“小舅舅是我,我是晚晚。”
    章韵礼费力睁开烧得有些干涩的眼睛,但一时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大姑娘,跟记忆里那个总吵着自己要糖吃的小娃娃联系在一起。
    知晚低声道:“您忘了,当初您来京城看我,给我买了个大肚子的糖猪,说我再吃便是猪儿一样,我当时哭了,还生气地将糖猪塞到你的棉袄里,结果这一晚上的功夫,蚂蚁爬得您满衣服都是……”
    章韵礼如何能忘?当时他晨起时没有觉察,结果蚂蚁爬满身,唬得他当时将洗脸水全浇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姑娘的眉眼跟自己的妹妹像极了!她……她是当年那个被老仆带走便毫无音讯的小皮孩子晚晚?
    章韵礼一时激动得哽咽,反手拉住了外甥女的手:“晚晚……你叫我们好找啊!”
    如此亲人再见,已经物是人非家破人亡,那种种心酸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知晚也是热泪盈眶,不过舅舅如今病重,身体十分虚弱,不宜大喜大怒,所以她也是忍着心中的激动,再给舅舅施针,帮助他恢复情绪。
    而后两个人又拉着手,一一说起来这些年的境况。不过知晚知道自己这面的情况太过复杂,倒也没有多言,只是先听舅舅的这些年的遭遇。
    这时她也知道了,先前领着孩子去讨粥的妇人乃是她小时候一直未曾见面的舅妈李氏。
    当初舅舅来京城时,李氏与表兄在老家,所以她并不认识。
    而那个少年则是大她两岁的表哥章锡文,至于那个小娃娃。是年仅四岁的表妹章果儿。
    小舅舅承袭家中医道,不过常年在外看诊,当章家灭门惨祸发生的时候,他恰好带着妻儿跟船出海去了。
    还没等船靠岸,就有与他相熟的好友搭船来报,让他去海外避难。当时章韵礼惊闻家便五雷轰顶。却不敢再下船去。只是又隔了一年,才偷偷带着妻儿回来,从此隐姓埋名,靠着行医出诊过活。
    可是他不敢在一处地方久居,行脚郎中赚取的钱银也不多,一家子勉强糊口而已。
    只是前段日子从山东逃荒出来的时候,路遇劫匪被抢走了盘缠和药箱子,一家的生活自此变得拮据,加上逃难出来,周围的也都是穷人,无钱买药看病,他满身的技艺也无处施展。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想要投奔以前的友人时,他又大病一场,差点儿死在破庙里。
    这么多年来的辛酸,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说完的。
    而知晚简单说了自己如今被京城的盛家收养,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不过现在她叫盛香桥,所以还请舅舅不可在外面喊出她的本名。
    章韵礼看着外甥女儿娴熟施针的样子,颇有感触,恍惚从外甥女儿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母亲和妹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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