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再度出现,这次却不是为了审她。
“待会儿不可说话,不可出声,记住了吗?”狱吏将鹿白推进屋,锁在椅子上,而后悄悄打开了墙上的一道暗门。人声顿时从巴掌大的传声洞中钻出,清晰得仿佛就在脑中私语。
崔侍郎在鹿白对面坐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反应。鹿白不明所以,只得在他的示意下竖耳倾听。
片刻后,讯问结束,疑犯开始作答。
他说:自古以来有明君,有昏君。昏庸圣明,臣下当如何定夺,若摊上昏君,又当如何自处?林相乃圣上授业恩师,为何最后落得家破人亡、晚景凄凉的下场,你们不想,我如何能不想?
他说:圣上偏听偏信,一味宠溺霍皇后,偏袒九殿下,太子殿下如何斗得过他?若他日九殿下登基为帝,吴相会不会是下一个林相?
他说:九殿下杀伐果决,可堪大任,反观太子殿下,优柔寡断,一再退让。他自己连争都不肯争,外人再焦急又有什么用?还是九殿下与圣上最像,骨子的狠厉一脉相承,不愧是父子。
他说:无需狡辩,既然做过,我便都认。本想着事成之后,殿下好歹也要予我个首辅、国师,但我早该知道,他既是明君,就有明君的决断,若要摘出自己,就绝对不会留下我这棋子。我盼他狠心,却又怕他狠心,死到临头忽的发现,我吴玉早已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他又说:他人若要杀我,我为何不能反杀?
他说了又说,笑了又笑,咳了又咳。那些话似乎是从他内脏中狠狠掏出,血淋淋地抛到墙这头的鹿白身上。
吴玉认罪了,认了远不止一件——
包括给太子和靳五皇子下毒,顺便陷害十六皇子,准备一旦出事就把吴玉推出去,一石好几鸟;包括贪墨闽越两郡海军军粮,却反参将军一本;包括欺瞒允州河口决堤,淹死下游百人;包括凌虐工部主事之妻,害其满门徒流,反占其田地,夺其宅邸。
凡是九皇子亲自做的、外人打着他名号做的,那些见不得天日的丑事全被反水的同谋一一抖搂出来,曝露于众。如同从血肉里挤出的蚂蟥,乌黑,扭曲,阴暗,不堪入目。
一开始鹿白还仅仅是讶异,甚至庆幸吴玉证明了十六皇子的清白。但对方说得越多,她的冷汗便流得越多:“崔侍郎,别的我不知道,毒真不是我下的!我压根不知道会有毒酒,更不会加害靳五殿下啊!说不定,说不定都是巧合吧?”
一旦因此破坏和谈,引来交战,遭殃的可就不止她一个了。
“跟我说没用,等大理寺的决断吧。”崔侍郎已经确认她的供词为真,又将她赶回了牢里。
即便不是她下的毒,单是帮凶一罪,就足以让她死个七七四十九回了。
鹿白又惊又怕,在牢里冷静了片刻,蓦地理解了吴玉为何要反水。
好比她现在要死了,就供出了上线吴玉;吴玉也一样,心知自己要死了,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便供出了上线九皇子——反正都要死,谁比谁高贵。
这么一想,她便觉得黄泉路上不孤单了。有些遗憾的便是没能恢复记忆,墓碑上只能写“生卒年不详,父母不详”,如果能有一个“夫窦贵生立”就好了。
吴玉被审完,也丢到牢房关押,就在鹿白隔壁。
见到披头散发、眼神坚毅的人时,鹿白心中顿时一紧。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铁锁“当啷”一声之后,便忙不迭地凑到门口,冲隔壁大喊:“吴相,吴玉!我家在何处,爹娘在哪儿,你快告诉我!给我短刀是什么意思?快说话!”
吴玉终究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要了纸笔,将九皇子这些年来贪墨的金额账目、涉事官员姓名官职、受害诸人性命年月,条条落于纸上。写了一整晚,足足三十四页,才将那些不为人知的罪状一一述尽,末了还咬破手指,在每页底下按了指印。
倒是省去官署查找证据的麻烦了。
而后,他西向而跪,颤颤巍巍地叩了一个头:“……保重。”
一声轻叹,不知说给谁听。
第二日一早,狱吏进门时,便发现他已经断气了。
就这么缩成一团,跪在地上,死了。
得知吴玉已死的时候,窦贵生就知道鹿白再无活命的可能。
证据确凿,不到五日,九皇子便被投了大狱。尽管他嚷着吴玉是胡乱攀咬,但明晃晃的供词摆在他眼前,狡辩的话再大声也无济于事。霍皇后被幽禁佛堂,不得出门,由德贵妃代掌后宫。
与此同时,太子终于醒了。醒来的太子用羸弱喑哑、伤心欲绝的声音与朝臣们说:“元启不过一时鬼迷心窍……”
大度的东宫储君再次原谅了差点害死他的亲弟弟。
两相对比,朝臣们的情绪霎时被点燃,群情激昂,愤慨非常,纷纷上书请圣上将章元启贬为庶人。如若不然,他们便会罢朝、辞官,誓要与偏心眼儿的皇帝抗争到底。而在他们口中,帮凶吴玉则变成了“死谏”的忠臣。
就连葛琅也跟着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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