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徐祥荪的场景,那天是周六,我要去学校报道,开始正式准备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从操场上经过的时候,有个男孩正一个人在操场上打着篮球,他个子很高,身材也挺壮,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阵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少见的英气。
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朝着我转过头来。也就在看到我的那一刻,那孩子一时呆在了原地,手里飞出去的篮球在篮筐上反弹了一下,精准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并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想看看他有没有事。那个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抱着球朝着我跑了过来,我和他之间隔着一层铁丝网,他这个人趴在铁丝网上朝我笑着,“美女,我可以问你要一下你的手机号码?”
我先是一惊,虽然不止一次被人搭讪要过手机号,但是还真是第一次被比我小的孩子搭讪要手机号,“小朋友,我对你这样的小家伙可没什么兴趣啊!”我说完便转身继续朝前走,他也跟着向前走去,“你是新转来的学生吗?还是刚好到这儿来玩的?”
“我可是是新来的老师。”
对于我的回答他好像有点儿吃惊,一言不发地跟着我继续走着,走到了铁网的最边角,那孩子只好站在原地看着我越走越远,“那该怎么称呼你啊老师?”
“我姓许。”我转过身来,在空气中写着我的姓氏,“你啊就喊我许老师好了。”
“我叫徐翔荪!”背后传来了他的喊声,我并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已经听见了。
在正式开始上班后,他就经常主动来找我,从同事的口中我才了解到,那孩子是省国安厅厅长的独子。
国安厅?那应该就是凌逸上班的地方吧。
我这么想着,有意和徐祥荪想拉开距离。
然而就在几天前,徐祥荪突然要约我见面,虽然内心有点儿抗拒,但是徐祥荪的一句“真的非常重要”,让我不得不接受了他的邀请。
“许老师,你和凌逸认识吧。”
当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出来的时候,我的确有些吃惊。
“他是我爸爸的心腹,最近我偷听到,他们有个大计划。”徐祥荪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要刺杀中央派到荆溪的巡视组成员。”
徐祥荪将自己所听到的一切,并把自己父亲的所有不法勾当,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我。而我在感到震惊之余,更多的却是一份疑惑,“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忍不住警惕地问道。
似乎已经料想到了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徐祥荪朝竖起了两个手指,“第一个原因是,你长得很像我的母亲。”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里渗透出一阵柔和而温暖的光,这让我几乎毫不怀疑地相信了他的这个说法。
“第二,虽然我手上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但是我相信,如果是许老师你的话,肯定是有办法能扳倒我父亲。”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扳倒父亲?这孩子是疯了吧!
显然是注意到了我脸上那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朝我淡淡笑了笑,转而用同样淡然的语气轻声道。
“因为我的母亲,所以我恨他……”
……
这就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徐祥荪根本不是去刺杀巡视组官员,他真正的目标,是你……他的父亲。”
我注视着我身前的这个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又或者只是光线的原因:就在刚才的那一会时间里,他头发间的花白好像变得更加明显了。
听完我的叙述后,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望着自己办公桌的桌面。
“谢谢你啊小许,谢谢你愿意把这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诚恳地朝着我鞠了个躬。
“我啊,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一旁的抽屉,拿出了一把麒麟手枪,退出空荡荡的弹夹,将桌上我扔那儿的那颗子弹压入弹夹后,又将其重新塞进了手枪里,紧接着,他把手枪拍在了自己的桌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我身边的凌逸快步上前,走到徐厅长身边,拿起那把手枪对准了我的额头。
“我这一辈子曾经做错过很多事,但只有一件,即使放到现在来看也是做得非常非常的正确。”徐厅长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眯着眼睛注视着我,又用手指指了指我,“那就是不惜一切地除掉你,许梓烟。你太聪明了,而我不太喜欢聪明人,因为他们总是很危险。”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我的额头,我想起了上车时,凌逸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梓烟……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要坚信一点。我爱你。
我也爱你,凌逸。
在心中默念着,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一阵枪声。
徐厅长微微张着嘴,整个身子侧向一边,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子弹直接从他的左太阳穴射入后,径直从右太阳穴穿了出来。因为事发太过突然,他脸上的表情还残存着之前的得意。
“其实聪明人很多,徐厅长,很可惜,你没有看出来。”
凌逸的嘴里发出一身无比柔软却又让人觉得发冷的低吟,而我只觉得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给吓住了。
“祥荪他是有同党的,这一点你可能没推测到,梓烟。”
无视呆若木鸡的我,凌逸走到徐厅长身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地把手枪是的每一处都擦的干干净净。
“自始至终,他的所有打算,我都知道,事实上,我也一直在给他出谋划策。”
他一边擦着手枪,一边用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解释着。“那封信的确是祥荪写的,但他写那封信的原因并不是想害你,相反的,他是想救你。”
手枪擦完后,凌逸用手帕包着手枪,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徐厅长那还没有完全僵硬的左手,并仔细地将徐厅长的左手食指摆放在了扳机的位置。
“他想通过那封信提醒公安局要注意保护巡视组的安全,但最重要的是,他想通过那封信来反向洗脱你的嫌疑。在递那封信的时候,他不知道你已经跑掉了。他原以为那一封信会让别人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结果没想到却是适得其反。”
凌逸把徐厅长拿着手枪的手举了起来,仔细摆好,然后继续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掉刚才那个动作可能留下的指纹。他仔细地布置着现场,继续用一种低沉的语气向我诉说着我所不知道的一切,“他捆着炸弹去现场,也是为了救你梓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把一切嫌疑都包揽到他的身上去。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所猜测的那样,他要杀掉自己的父亲。”
凌逸悲哀地叹了口气,他直起身子,用手帕包着手,从自己的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小心翼翼打开后,放在了徐厅长身前的桌子上,“这是那孩子留给他父亲的最后的礼物。”
我上前,发现那是一封手写的遗书,很明显,那应该是徐祥荪模仿自己的父亲写下的笔迹。
“不能承受丧子之痛的徐厅长,因为儿子的胡作非为而愧对这个国家和人民,所以被迫选择自杀……大概就是这个内容。”凌逸总结了一番纸上的内容,“毕竟是儿子,用自己的死来给自己的父亲做自杀的借口,不管怎么说,多少算是保全了徐厅长的晚节。”
凌逸说着,闭起了眼睛,用吟诗一般的语调,低声念道。
“善人背负着恶名死去,恶人占据着善名不朽。”
“为什么徐祥荪这么恨他的父亲。”我忍不住问道,一个儿子一心想杀掉自己的亲生父亲,这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
“徐厅长当年为了升官加爵,要娶一个高官的女儿为妻,抛弃了自己的结发妻子。祥荪在一岁的时候,他母亲,也就是徐厅长的结发妻子就去世了。”凌逸看着我,眼神中凝结着一些奇怪的感情,“这就是政治,梓烟。”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发颤,好像是在纠结着什么,“他们都是政客,无论是徐厅长,还是蒋市长,也包括容局长……”
容!容局?!
我只觉得有些发懵,完全不能理解凌逸究竟是在说些什么。他最后所提到的那个人,对于我们来说,不只是我们曾经的上司,更是我们的老师,是亲眼见证着我们成长成熟的人。
“世界从来不存在有天然的巧合。”凌逸吸了口气,他的说话声有点儿喘,听得出来,此刻的凌逸内心正在经受着剧烈的情感波动,然后,他用一种低得简直快要消失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念出了让我觉得整个人都彻底懵掉了的一句话:你能从局里逃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巧合,梓烟。
——丫头,你质疑过真相吗?
浑身都在发抖,但很快,颤抖的感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失去知觉的麻痹感。
都是在演戏!
大脑一阵剧痛,凌逸一把抱住了整个人都开始朝地面瘫软下去的我。肠胃、食道、咽喉都因为精神上的刺激开始剧烈痉挛起来,我开始不住地干呕。
都是在演戏!
我想哭,却完全哭不出来。凌逸将我慢慢从地上扶了起来,“都结束了梓烟,你可以继续回去做老师了。”他朝我笑了笑,“如果说徐厅这辈子做的正确的事情是不惜一切要除掉你,那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不惜一切地保护你,梓烟。”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好温柔,让我想起了读书时候他安抚我的样子。
“回去吧梓烟,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去学校上课呢。”
“我还走得了吗?”我看着他,整个身子虚弱无比,“那阵枪声……”
“不会有人听见的梓烟。”他朝我自信地点了点头,“进来。”凌逸朝着大门喊了一声,一个很熟悉的人走进屋来:是之前在网吧和我大打出手并打伤了我的男人。
他看到我,脸上是一阵尴尬的表情。
“把她送出去吧。”凌逸朝那人吩咐道,然后轻轻捏了捏我的脸,“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送不了你了。”他这么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封递给了我,“这是祥荪留给你的,出去再打开吧。”
他把那个信封塞到了口袋里,然后让那个那人陪伴着我,下了电梯。
走道里有很多人,和我进来的时候一样的状态,大家只是自顾自地忙碌着,偶尔会有几个人朝搀扶着我的那个家伙打招呼。
“上次打伤你真抱歉。”那个家伙用一种有些羞涩的语气对我这么道歉着,我有些讶异地抬起头,发现他的脸都红了。
内心的痛苦在那一刻缓解了好多,“没事,我不也踢了你的关键部位么。倒是你,没事吧,不然我可就真对不起你老婆了。”
“你们姐弟俩可真是狠。”他的语气间充满了怨念,“差点儿就废了好吧。”
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到晓涵,但是他那怨念的语气引得我忍不住想发笑。他也跟着我一起笑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人依旧没有注意我们,只是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
终于,他送我到了大门口,冰冷的空气一下子让我从恍惚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我抬起头挺起胸,用力地吸了两口干净而寒冷的空气,“大家都没听到枪声吗?”我感到非常的讶异,楼上的密封效果再好,也不至于说一个人都没听到那么明显的一阵枪声。
那个男人看着我,之前的笑容消失掉了,脸上再次恢复成我第一次见他时候的那种刚毅表情,“凌队昨天就吩咐过了,大家将会在两个小时后听到枪声。”
好冷,风钻进了我的衣领,让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还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谢谢。”虽然感觉自己实在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但是为了不让对方担心,我还是尽可能露出了一个微笑。向那人道别后,我快步地走下台阶,越走越快,最终跑了起来。
要离开那边!
都是在演戏!
内心的恐惧趋势着我不停的奔跑,直到跑到实在是跑不动了为止。我弯下腰,双手支着膝盖,不停地喘息了起来。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凌逸塞进我口袋的那个信封,我直起身来,因为剧烈喘息双臂还有些发颤,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已经被我的汗水浸湿了的信封,打开,我发现里面是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个女人的第一秒钟,我马上就意识到:那是徐祥荪的母亲。
真是笨蛋,这家伙!
我只觉得自己的咽喉处有些梗塞。
一点儿都不像好吧!
那梗塞的感觉开始从咽喉处蔓延到了胸口,并在瞬间被内心强烈的情感猛地冲撞开来,我蹲下身去,抱住膝盖,把脸埋在双膝之间不可自制地痛哭了起来。
——美女,可以问你要一下你的手机号码?
——小朋友,我对你这样的小家伙可没什么兴趣啊!“孙景志同志!”
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一惊,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大喊了一声“到!”
当注意到所有的人都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时候,我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此刻正在表彰大会的现场。容局在讲台上抿着嘴看着我,“想什么呢你!表彰你都能开小差!”
全场一阵哄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上去啊裤哥!要给你颁奖章呢!快上去啊!”边上的小刘用力推了推我,把腿往后边收了收给我让出了一条路。
“抓紧啊裤头!”
“对啊,发什么呆呢你!”
“你不要我帮你领了啊!”
边上的同志也起着哄,我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在大家的掌声还有那欣羡的目光中,小跑着来到了台上。
“孙景志同志这一次破解了这一起密室杀人案,堪称是我们荆溪的福尔摩斯啊!”
全场响起掌声和起哄的声音。
我只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不是我……
虽然内心这么激烈地挣扎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张不开嘴,把那三个字大声说出来。甚至连低声嘀咕的勇气都没有,我只好低着头,承受着那完全不属于我的夸奖和荣誉。
感觉自己的肩膀被用力地拍了拍,我发现容局正微笑着注视着我。
“很不错啊小孙。”
我傻乎乎地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看着容局从蓝色的小盒中取出那枚金色的勋章,谨慎地挂到了我的胸口,朝我庄重地敬了一个礼。
如同条件反射一般,我要朝着容局回敬了一个礼,也就在抬起手的那一刻,全场再次响起了掌声。
那一刻,连我自己都被自己给欺骗了。
连我自己都忘了这一切其实不属于我。
但我却选择如此无耻地接受了这一切。
敬礼的手在发抖,我感到额头正在不停渗出汗水。意识有些发飘,那忽远忽近的掌声变得虚幻而不真实,我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晕过去了,就在这个时候,容局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很优秀,小孙。”
他把我敬礼的手从我的额边扳开,用力地握在了他那温暖而有力的掌心间。
“以后局里的事多多费心,好好配合新任局长完成工作,毕竟你们是老熟人了。”
说完,我顺着的他的视线,望向坐在他身旁的那个人。
凌逸,新任荆溪市公安局局长,也是国家历史上最年轻的地方公安系统的一把手。他身穿着今天早上刚从我这儿借过去的制服,摘掉了肩章,笑呵呵鼓着掌。凌逸起身,朝我伸出了手,“这一次轮到我说:以后工作请多多指教了!孙警官。”
从年龄上来讲他应该比我还小,但从辈分上来说却是我实实在在的前辈。我想起了第一次到局里,当时很荣幸,被分配到了凌逸和许梓烟的小组,也正是他们俩的照顾和指导,才会有我的今天。
两天前,凌逸的老上司,原省国安厅厅长突然自杀,然后就是容局被破格提拔替补因其自杀而空出的厅长之位,凌逸则转而被重新放归到市里当局长。
这一切变故来的实在是太过突然,甚至远超出了大家的想象。当大家在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唯一能选择地就是傻乎乎地接受这一切变故。
朝着新任局长用力点了点头,我最终选择把内心的所有疑虑咽回到了心里。
也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声。
“不是,不能进去,啊!”
“拦住她拦住她!”
“你再往前我开枪了啊!”
……
会场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会场的大门望去,也就在下一秒,大门被猛地撞开。一位穿着执勤服装的特勤队员像个保龄球一样滚进了会场。
然后,一如我所预料中的……
许梓烟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雪白色的呢大衣,下面是肉色的丝袜和高筒靴,黑而长的头发有些乱,沾着一些水珠,应该是外面下雪的缘故。
仔细观察一下不难发现,今天的许梓烟好像还有意化了点淡妆,原本就很精致的五官显得更加好看了。
“抓住她!”
屋外的一群特勤队员叫嚷着冲了进来,朝着她扑了过去,我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那些负责执勤的特勤全都愣在了原地。
整个现场气氛显得异常的尴尬,我出于求助的心态把视线投向一旁的容局。只见他正紧皱着眉头,显然,对于自己的爱徒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也应该很惊讶才是。
“自己人。”开口说话打破这一尴尬局面的凌逸,他站起身来,朝着那些特勤挥了挥手,然后说出了一句让全场都鸦雀无声的话。
“我老婆。”
凌逸指着许梓烟,高声喊道,好像是在做宣誓一样感觉。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的会场里的所有同志都忍不住张大了嘴。
听错了吧,还是凌逸他口误说错了!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反应。
许师姐对此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只是踩着快捷而稳健的步子,走到了台前,凌逸赶紧离开座位,一把扶住了没有走楼梯而是一步登台许梓烟。
“谁是你老婆了!有病吧你!”
刚站稳了身子,师姐就用一记华丽而有力的肘击,正中凌逸的胸口,等他因疼痛而弯下腰去的那一刻,许梓烟又不失时机的补上了一记手刀,劈中凌逸的脖子,直接将其打倒在了地上。
我听到全场一起发出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声音。
精准、利落、有力……
真不愧是许梓烟啊……
师姐用力甩了谁自己的手,嘴里发出“嘶嘶”的吸气声,我正打算上前询问她到这儿来的原因的时候,容局的一声“丫头!”直接让我选择继续待在原地。
“你还真是能惹事啊丫头!”容局皱着眉头,语气严厉,“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犯罪。”
许师姐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她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拂去发丝上的水珠,“我听说容局高升了,所以赶着想来祝贺一下。”她有些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那一刻,我突然能理解凌逸凌师哥为什么会如此迷恋眼前的这个女人了。
容局摇了摇头,脸上严肃的表情一点点溶解掉了,“你这个丫头啊。”他这么低声喃喃道,我自然理解对于容局来说这位许师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如果不是许师姐放弃了做警察,今天接替容局位置,必然是她而非凌逸。
“你来祝贺,难道空着手就过来了吗?”容局这么笑问道。
“当然不是啦!”师姐这么说着,解开了自己那件呢大衣的扣子,把手伸进了衣服的内袋里,“我肯定是带礼物过来了的啊!”
黑洞洞的枪口,精准地对准了容局的额头。
诶……
这是……
玩啥呢……
下一秒,我听到了十几声拉枪栓的声音,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十几位反应比较快的同志已经拔出手枪,跑到台下,枪口无一例外地对准了许梓烟。
容局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脸上也看不出丝毫的情感的波动,他的视线无视对准自己的额头的枪口,直直地望着依旧笑眯眯望着他的许梓烟。
“枪都收起来!”容局大喊了一声,那些在台下的,人数已经多达数十人的持枪护卫的同志脸上一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都是自己同志,别搞得跟黑社会电影一样!”容局转过脸去,强调般地大喊了一声,“枪收起来!”
台下的那些人把手中对准许梓烟的枪都收了起来。
但,有一个人除外……
“把枪收起来凌逸!”
容局对着站在许梓烟背后,同样拿着枪对准许梓烟后脑勺的凌逸低声吩咐道,但是凌逸并没有理睬。
“梓烟,把枪放下。”凌逸低声道,他的枪口距离许梓烟后脑勺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让我无比担心枪会走火。
眼见凌逸的枪口依然对准许梓烟,容局显得有些恼怒和激动,“我让你把抢收起来凌逸!”他的声音透露出愤怒的情绪。
“大家不要那么紧张嘛!”
许师姐的声音软软的,尾音也有意拖得很长,在这样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不搭。然后,她翻转手枪,抓住枪身,将手柄朝向了容局,“这是送你的礼物,容局。”
容局愣了愣,不止是容局,所有的人都被这突转的形势走向搞得云里雾里的,而凌逸却依旧没有放下手里的枪。
大概过了有半分钟,容局从许梓烟的手里接过了她递过去的那把手枪,“是你们毕业时候获赠的手枪啊。”容局低声呢喃着,语气间透露出感伤和怀念的味道,“记得你刚入学的时候才只是个小丫头,这一晃,你都那么大了啊丫头。”
“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小丫头,容局。”许师姐深深吸了口气,语气有些哽咽,她闭上了眼睛,用低沉无比的声音轻声问道,“容局,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凌逸慢吞吞地收起自己的配枪。
容局注视着许师姐,没有说话。
“真相这种东西,究竟是客观存在的,还是只是我们主观想象出来的呢?”
说着,许师姐重新睁开了眼睛,那水汪汪的眼睛深邃而空灵,实在漂亮。
容局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伸出手去,将那宽大的手掌盖在了师姐小小的脑袋上,“丫头,你长大了啊……”
手掌轻轻摩挲着师姐的头发,容局的脸上露出一种复杂而纠结的表情,他的视线望向凌逸,后者的手重新移到了腰间。
我的内心划过一阵剧烈的不安,直到容局突然开口道,“小孙,把你许师姐送家去吧,外面应该还在下雪吧。”
说完,容局那原本抚摸着师姐头发的手移到了师姐的脸上,“丫头,这个问题我实在是回答不了你啊。”这个时候我才突然发现许师姐竟然在流泪,容局的手指轻轻擦去师姐脸上的泪痕,“但有一点我希望你相信,丫头,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他这么说着让我感到不明所以的话,完全不能理解他们间的对话有何深意。
然后,我带着师姐离开了那个气氛尴尬无比的会堂,带她上了我的车。
一路上,师姐就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萎靡不振地蜷缩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她的视线傻傻地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将整座城市笼在一片寂静的白色中。
因为雪下得太大的缘故,道路被堵塞的厉害,开了十几分钟也没开出几公里的样子,而在这十几分钟里,我们谁都没说话,就这么一起沉默着,气氛尴尬得很。
“那个……师姐……”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做警察吗?”
“啊?”原本打算开口找点儿话题的我却被师姐给打断了,让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我转过脸来望向师姐,她正无力地把头靠在车窗上,黑发下的容颜显得有些苍白。师姐把脸转向我,用手撩开粘在脸上的头发,“因为我是个弟控啊。”
“啥?”
她看着我有些无力地笑了笑,“一年前的时候市中发生了一起校园欺凌事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下班回家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我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我弟弟的房间里看他还在不在。讲真的,我一直非常在意那孩子,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师姐的这番自述。
“后来想了想,算了,干脆不当警察了吧,反正做老师也没什么难的,再加上那段时间我爸妈要被调到国外去开拓市场,这小子又快高考了,所以我就干脆不做警察了,这才是我不做警察的真相。”她转过脸来,微笑着注视着我,“是不是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我点了点头,说真的,关于刑侦女神许梓烟为什么放弃警察的职业而转行做老师,业内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和传闻,无论哪一种,听起来都比师姐告诉我的这个答案要靠谱和真实。
“我之所以不想告诉大家,一是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很丢脸,二是觉得根本就没有说的意义,因为就算说了,大家肯定也不会信的。”师姐把头重新转了过去,“他们会继续深信着自己的想象和猜测,觉得那才是真相,我所说的,只是为了掩盖那个真相而找的借口而已。”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来师姐问容局的那个问题:
——真相这种东西,究竟是客观存在的,还是只是我们主观想象出来的呢?
徐祥荪依旧是凶手,夏雪痕的死成了意图为官二代去洗白而营造出的谎言。
真相本身依旧在沉默着,而大家的集体性想象却在以真相的名义甚嚣尘上。
我内心感到剧烈的压抑,只觉得自己被无形的外力挤压着,扭曲成了一团。
“雪是什么颜色的呢?”
坐在一旁的师姐突然这么莫名其妙地问道,我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因为这个答案太显而易见了,反而让我不敢随便应答。
没有在意我的尴尬和不堪,师姐将自己额头靠在了车窗上,视线也投向了窗外,“雪是没有颜色的,只不过被我们想象成了白色。”
她说着,在车窗上呵出一片薄薄的雾气。
雪依旧在下着,世界被笼罩在洁白之中。厨房里又响起了姐姐忙碌的声音。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视线呆呆注视着床头柜上的闹钟,看着那秒针滴答滴答地走动着,已经不记得自己躺了有多久了。
一整天?一个礼拜?还是一个月?
完全没有印象,只有不断生长着的须发在提醒着我,我还活着。
房门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姐姐又来喊我吃饭了。
麻木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推门来到客厅,在椅子上坐下,端起饭碗。
这几天电视里一直在播放着关于徐祥荪的事情,各路专家、同学还有老师,不遗余力地将其渲染成为性格孤僻,心理扭曲,有着社会报复欲的危险分子。
他很虚伪……
他很傲慢……
他很做作……
总之,他的死,是必然也是活该。
电视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关于徐祥荪是“心理病态”这样的结论,现在的我都感到麻木了。
我只觉得自己连生气都没有了……
这两天,荆溪官场也发生了两件很重要的人事调动:第一是荆溪市的蒋市长从森林公园的文峰塔上跳了下来,官方给出的解释是抑郁症,一带而过,没有多讲;第二是荆溪市公安局的容局长,也就是姐姐昔日的老师兼老上司被破格提拔为省国安厅厅长,虽然升迁之快令人咋舌,但电视里也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和介绍,同样是一带而过。
而电视里播的最多的,除了对徐祥荪“病态心理”的条分缕析,就是在对徐祥荪那位自杀父亲的深切缅怀。
连续好长一段时间,电视里面都在不停播放着关于省国安厅厅长,也就是徐祥荪的父亲自杀的消息。他留下了亲手写的遗书,说是无法承担丧子之痛,也为自己的儿子做出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情感到悔恨和愧疚。这几天,从地方卫视到省级卫视甚至于中央卫视,都在不停地回顾着他那光荣伟大的一生,回顾他那为国家为人民无私奉献的一生。
我忍不住想叹气,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并不是凶手,相反的,还是一个伟大的奉献者的话,他或许就不会去自杀了吧。
然而一切都没有如果,就好像如果我能预见夏雪痕的结局……
……就算我能预见,又能怎么样呢……
我突然感到自己的鼻子一阵发酸,一阵剧烈无比的刺激从鼻部直冲我的天灵盖。我这才意识到,碗里的好像被拌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芥末!
我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脸。
好辣!
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鼻涕眼泪已经喷出来了。
我用力捂着脸,扭动身子,等那刺激逐渐弱化。
明明刺激劲儿已经过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却依旧止不住地流出来。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胸口也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爆发出来的感觉,最终,我不受控制地嚎啕了起来,双手捧住自己的脸,不计一切地大声痛哭了出来。
夏雪痕!
我不停地哭喊着她的名字。
夏雪痕!
虽然明知道她并不喜欢我。
夏雪痕!
但是!但我真是喜欢她啊!
悔恨,痛苦,懊恼,自责。
我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负面情绪的混合体吞噬着,就好像黑夜在一点点占据着自己的灵魂。我不敢把自己捂在脸上的手给移开,生怕在移开的那一刻,我将彻底失去控制,被负面情绪彻底异化成为非人的存在。
这个时候,一股温暖把我给包围了:姐姐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我。
她的胸口贴在我的背上,我能感受到姐姐那缓慢而有力的心跳。
姐姐把脸贴在了我的脸上,凉凉的,滑滑的,让我觉得好舒服。
“你啊你……”
她在我耳边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就好像有魔力一样,我感到自己的心底被莫名地照亮了。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姐姐摸着我的头发,让我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
每当被父母责骂,被老师批评,被伙伴欺负……独自一人缩在房间角落哭泣的时候,姐姐总会从背后轻轻抱住我,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轻声安慰着我……不过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长大后,当我已经不再随意哭泣的时候,姐姐那温暖的拥抱和爱抚已渐渐陌生。
而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至少在姐姐面前,我从来没有长大过。也只有在姐姐面前,我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哭泣。
痛哭在继续,但比起刚才,我明显能感受到,原本吞噬着我的负面情绪已经全部消失掉了。
在我的心底,只留下了一份包裹着无尽思念和悔恨的浓重悲伤。
……
“真不用我送你吗?”在小区门口等车的时候,姐姐依然是一脸不放心的表情,我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放心啦,你弟弟现在可是比谁都坚强!”
她呆呆地看着我,然后一个手刃,劈在了我的脑门上,“反了你了,还敢捏你姐姐的脸!”她故作生气地朝我瞪着眼睛,但也就是几秒钟后,姐姐的脸上重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早点儿回来,今天煮你最爱吃的咖喱。”
我本想故作开心地说一句“真的吗,太好了”之类的话,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我轻轻抱住了姐姐,她好小好瘦弱,让我不禁讶异这样一个瘦弱单薄的身躯里,竟然隐藏着超乎人想象的巨大力量。
“等你回来啊臭小子。”
“嗯,我很快就回来。”
告别了姐姐,我坐车来到夏雪痕的家里,在门口听完我来意的那一刻,夏雪痕的父母都露出了一副很是惊讶的表情,但很快,他们俩就一齐将我迎进屋去,并殷勤地招待着我。
“真好啊,雪痕有你这样的朋友。”她的母亲这么说着,不停地用手擦着自己的眼角
我吸了吸鼻子,只感觉内心的情感又一次在走向失控。我赶紧闭上眼睛,竭力控制住了自己,“我的话,希望可以娶她。”
笨蛋,我究竟在说些什么!
“虽然年纪还小,但是真的,我是……真的……真的想让她嫁给我……”
我这么说着,原本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感最终还是彻底崩盘了。
“对不起!”
那对父母显然是被我的反应给吓到了,等他们回过神来后,夏雪痕的母亲坐到我身边一把抱住了我,一边哭一边用手拍着我的背安慰着我。
“对不起!”
我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然后又一次哭了个痛快。
离开她家的时候,刚把鞋子换好的我下意识转过身来,“阿姨,叔叔,我以后还能来玩吗?”
他们俩先是一齐愣了愣,但很快就朝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当然啦。”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夏雪痕的父亲更是伸手拍了拍我的肩,“你不是说要娶雪痕吗?那你以后,就算是我们的儿子了啊。”
我只感到胸口泛起一阵暖流,但也就在一秒钟后,那股暖流突然变成一个寒流,在一瞬间将我的整个心房都给冻住了。
就在那一刻,我的视线越过客厅,看到了远处房间中的一张全家福。
虽然被门遮挡了一部分,但是依然可以很明显地看到,那张全家福上,只有三个人:夏雪痕还有她的父母。
“冒昧问一下,夏雪痕她……有弟弟吗?”
她的父母先是愣了愣,然后,她的父亲苦涩地摇了摇头,“雪痕她,是独女……”
独女……
胸口的那股寒流继续涌动着,我只觉得自己的思想都像冻僵了一样。
“抱歉!”我突然喊了出来,把他们夫妻俩都给吓了一跳,“请问能不能让我看下夏雪痕的相册!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请问能不能让我看一下?”
虽然脸上是满满的惊讶和不解,但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重新折返到了客厅坐下,甚至连鞋子都忘了换,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一大摞相册捧了过来。
我一张张翻动着,从还是婴儿状态的夏雪痕,一直到她长大,进入幼儿园,小学,初中……
果然……
在相册中,我找到了我所需要的东西。
果然如此!
我感到自己的胸口在剧烈起伏中,一股莫名的情感在其中诡异地压缩,膨胀,再压缩,再膨胀。
“抱歉,请问,我能拍一下这张照片吗?”
夏雪痕的父母应允了我的要求。
我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因为手不停地在发抖,所以尝试了好几次都不能正常对焦,拍出来的一张比一张模糊。
“这张照片就送给你吧。”
“什么?”夏雪痕父亲所说的话让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我抬起头,发现他正悲哀地看着我所选中的那张照片,“这照片上的孩子,基本上都不在了啊。”
他这么说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鼻翼开始剧烈扇动,我知道,他正在努力让自己不哭出来。
拿着那张照片,告别了夏雪痕的父母,我坐上了随手拦下的出租车。
“麻烦,是去疗养院……”我的声音在发抖,生怕师傅因此没听清楚,我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尽可能清晰的语气再一次重复了一遍,“荆溪疗养院。”
好像已经知道了会有人来一样,302的房门开着,透过开着的房门,我看到了在阳台上喂食小鸟的小雨。
我慢吞吞地走了过去,虽然明明让脚步尽可能的轻了,但是那些敏感的鸟还是被我惊得飞走了。
小雨转过身来,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请问是哪位?”
他这么低声问道,我没有吱声,只是注视着他的那双眼睛。好干净,好透亮。
“请问哪位?”他的语气和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
“你应该认识我的吧。”
对于我的回答,他愣了愣,转而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当然,你是我姐姐的朋友。”
“不,我不是。”
我的否认让他有些吃惊。
“我并不认识你的姐姐。我甚至都没见过她,我只认识夏雪痕。”
小雨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和你姐姐长得很像。”我说着掏出了照片,照片上有五位少年少女。其中有三位我都认识,而且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徐祥荪、夏雪痕、颜卿卿。
剩下的两个是一男一女,却长了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除了头发的长短外几乎完全看不出区别,如果不是身上校服的不同,我真可能把他们误认作一对姐妹。
“你穿女装的话肯定很好看吧。”
小雨依然没有说话,那些小鸟又重新聚集了过来,在他的膝盖上,肩膀上,还有手腕上啄食着。小雨温柔地从罐子里掏出一把鸟食,小鸟们争先恐后地跳到他的身边争抢着鸟食。
“姐姐当时一直有一个事情没想通,那就是为什么夏雪痕要去颜卿卿家。”
我努力让心情平复下来,用尽可能镇静的口吻诉说到,“我当时和你姐姐,不,是和夏雪痕一起去颜卿卿家,现在想来,她的表现很奇怪,不停追问着关于相片的事情。现在我总算想通了,你们需要找到这张照片。”我举起了手中的相片,
抓着鸟食的手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小鸟受到惊吓跳着飞到了一边。
“颜卿卿肯定也有这张照片,如果被警察发现了,你就肯定会被警方怀疑到,要是在检查出你装病,那你的嫌疑就更大了。”我将手里的照片向他递了过去,他沉默着,我也沉默着,然后下一秒,小雨伸出手来,精确地从我手里接过了那张照片。
我心中最重要的一个猜想终于被证实了。
“那一天我从颜卿卿家里走的时候就觉得现场有些别扭,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那个床头柜上的哮喘喷雾剂不见了。”我的视线转向客厅,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几瓶尚未开封的哮喘喷雾剂,“上来的时候我特意咨询了一下,这个疗养院的喷雾剂都是定制的,所以包装上不可能有雷同,也就是说,当时那瓶喷雾剂应该是你无意留下的。在案发前一天,你应该是通过徐祥荪把颜卿卿约在外面过了夜,你自己却穿上夏雪痕的校服,装成是颜卿卿的样子去了她家。可惜的是,你什么都没找到,而且还不小心把喷雾剂落在了她家里,这就是为什么后来你姐……夏雪痕要带我去颜卿卿家的原因,因为需要把证据带走。”
无论我说些什么,小雨他都是一副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的态度,这让我既感到有些恼火,也感到有些心慌。
就在我忍不住想发作的时候,他却突然开了口,“我姐姐叫沈黛辰。”小雨一边说着一边在空气中用左手写出了“沈黛辰”这三个字的镜像字,“她在一年前就被人杀了,而我的名字……”他的手停顿了一下,从头开始,在空气中又写了三个镜像字:沈玄宇。
小雨……不,是小宇放下了自己的手,笑眯眯地看着我。
“如果你还有推理的话,我愿意听下去。”
“这是一场计划精密的完美谋杀。因为从一年前开始,你就已经在筹划了。”
……
——的确有人求我帮忙让她不要被判刑,但不是她本人。
……
“你去找徐祥荪,让他找自己的父亲使得颜卿卿逃脱制裁。为的就是要在一年后杀他,对吗?”
小宇笑眯眯看着我,没有回答。
“徐祥荪也是按照你的要求,和颜卿卿在一起的,甚至连颜卿卿的怀孕,都是在你的计划之中的吧。”
他依然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
“你装病一年,就是为了让自己从这个世界的视野中淡化掉,为的就是在一年后杀掉颜卿卿,我说的对吗?”
小宇仍然没有回答。
“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打扮成夏雪痕的模样!”一直用力控制住的情感终于在那一刻不可抑制地爆发了出来。
明明和夏雪痕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戴那条围巾!
又是为什么非要用那样的障眼法!
小宇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朝着我轻轻招了招手,示意我靠近些,然后在我耳边低声呢喃道,“因为啊……凶手从来不只是一个人……”
我只觉得大脑一阵发懵,也就在我思考他这句话有何深意的时候,胸口却感到了一阵近乎麻痹般的火热,嘴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唔”的一声。紧接而来的是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剧烈痛楚。
我向后踉跄着退了一步,小宇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那乌黑透彻的眼睛,好像两口深不可测的老井,好漂亮,却让我感到一阵仿佛快要溺死在其中的恐惧。
轻轻推开了他的手,我触摸到了冰冷的触感,简直比他手里的刀刃还要冰冷。
我不自觉地朝后退去,靠倒在墙上,“从一开始,你就算好要他们死了对吗?”我吃力地问道,”颜卿卿,徐祥荪还有夏雪痕,他们三个,从一开始你就一个都没打算放过,我说的对吗,小宇?”
他看着我,放下了手中的那把沾满鲜血的刀刃,然后露出了一个和夏雪痕的笑容高度神似的微笑,“谁知道呢,也许吧!”语气间,又分明有着徐祥荪的影子。
我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踉跄地走出了那个房间。
漫长的走廊,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暖气好像坏掉了一样,好冷啊。
我好像能听到自己的血液滴落到地上的时候发出的“滴答”的响声。
不能死……
差点儿摔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我赶紧伸手扶住墙壁,努力着重新站起身来,下半身正在逐渐麻痹,开始失去知觉。
姐姐还煮了咖喱在家里面等着我……
答应了夏雪痕的爸妈要常去玩的……
所以说,不能死……
……
——请帮我转告小雨,我欠他姐姐的,应该算是还清了。
——我也算……还清了……啊……
……
如果我死了的话!
夏雪痕就白死了!
徐祥荪也白死了!
我感到莫名的恐惧从四周挤压了过来,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我:那并不是对于死亡的恐惧,而是对于小宇将被认定成为凶手的恐惧。
我觉得不能就这么死在这儿!绝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白白死掉!
不知道是不是徐祥荪和夏雪痕的在天之灵在庇佑着我,我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又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原本已经昏沉的脑子迅速清醒了起来。我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这一刻需要去做的事情。
旁边有着一扇打开的房门,房间很小,好像只是用来摆放清洁用具的杂物间。
我踉跄着冲了进去,迅速把门关好,上好锁。
将一辆摆在边上的清洁车艰难地推挡在门后。
这样一来的话,应该就可以了……密室完成……
双腿完全失去了知觉,我整个人一下跪倒在了地上,最终狼狈地扑倒了下去。
啊,已经够了啊……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艰难地翻了个身,感到自己身上最后的一点儿力气也被我给用掉了。
这样的话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密室了啊!
想到这儿,我就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但很快,内心却又闪过强烈的不安。
如果是姐姐的话,可能会解开吧……
她肯定会猜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拜托不要说出来啊姐姐,不要说……
我是自杀的,因为太想夏雪痕了……
然后,就这么都结束掉吧,姐姐……
真相什么的,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我看着天花板,蓝白色的灯光照在脸上,突然觉得好困啊,想睡觉……
而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睡去的时候,一阵剧烈的寒意突然从下到上的扫过我的全身:刀不在这边!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失误,不由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愧难当。挣扎着想爬起来去把凶器拿过来,但是,我实在是……实在是没力气爬起来了……
胸口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了,严格的说法是,浑身上下的感觉都已经消失了。
视线再度变得模糊,昏沉沉的天花板就好像天空一般。
然后,我看到黑色的絮状物正在从上而下的飘落下来。
粘在我脸上,好冷啊……
难道是……下雪了么……
the end
第570章 雪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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