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旁的宫人察言观色道:“少使,这位是长安宫的子婴公子。”
少女哦了一声,不太情愿地向嬴政行了一礼。
嬴政收回目光,浅淡的眸子一敛,看不出什么情绪,从少女身旁走了过去。
少女回头瞪了他一眼,跺了下脚,转而对身旁侍官小声道:“他怎么这么无礼,直视秦王女官是大罪呀,他刚才居然盯着我看。”
宫人怕她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这儿可到处都是暗卫,圆融道:“这位公子常年卧病在床,想来不太知晓宫中规矩,少使,还是赶紧给大王送夜宵过去吧。”
“哦,怪不得他看着病恹恹的,算啦,走吧!”少女被提醒之后就把刚才被那位公子冒犯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提着食盒欢快地走向兰池宫。
然而走了没多远,她又像是想起什么,好奇地驻足回头看过去。
那穿着狐裘的青年独自走在大雪纷飞的曲折回廊中,步伐不紧不慢。他一边走一边抬手摘下御寒的兜帽,柔顺的长发有一些陷进帽子里,有一些垂落在外面,肩上有落雪。
不知道是不是吹到了冷风,他掩唇低低咳嗽了几声,声音隔了很远飘飘渺渺地传过来。
和风雪一样萧索。
大秦后宫里唯一的妃嫔、少使赢嫚看着那道清减的背影,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我怎么感觉他跟大王好像啊?”
宫人恭敬道:“子婴公子是先王弟所出,和大王自然是有些像的。”
赢嫚摇了摇头:“不,不是。我是说气度,对,气度很像,你没感觉到吗?”
宫人头皮发麻道:“少使,慎言。”
赢嫚嘟了嘟嘴:“好吧。”
她说着与庄喜几个宫人擦肩而过,那几个小宫人朝她行礼,她像是习惯了一样没去理会。
庄喜与那女少使急匆匆行过礼后,风风火火跟上了嬴政,看见他居然把风帽摘了下来,大惊失色,立刻给他扣了回去:“公子不能吹风啊!夏太医的医嘱公子这是犯了多少了!”
嬴政却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只是咳嗽几下,道:“刚才那位少使,是赵政册封的?”
庄喜听见他直接喊大王名讳,顿时小脸煞白煞白的,嘴唇都抖了起来:“公子你别这样,你怎么了,大王的名讳,不能说啊……”
嬴政只是沉声道:“回答。”
庄喜又是一抖,“是、是大王册封的。”
“说清楚些。”
“清、清楚些……公子,咱们不能议论后宫啊,这是大罪……”
嬴政停下脚步看着他,眸子在风帽下看不清楚,但是庄喜就是莫名觉得可怕,忙道:“是三年前,赵太后那边有个表侄女及笄,想要大王纳到后宫去。大王不肯,太后绝食数次,每次都差点救不回来。
朝堂上本不应该掺和这些,但是当时太后一直以死相逼,闹得沸沸扬扬,朝野上下不少人都责怪大王不孝,二十多个朝臣因此跪在咸阳宫外死谏,大冬天的,前前后后跪了快一个月,有几个老臣还跪到晕厥,大王最后才封了她做少使。”
庄喜一口气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脑袋怕是留不到明天了。兰池宫是大王寝宫,多少人在暗中守着啊,他这番话现在说了马上就能穿到大王耳朵里。
完了。
而嬴政半晌没说话。过了良久,才轻声道:“他很难过吧。”
庄喜不用提醒都知道公子说的是谁了,小声道:“下人不敢揣测上意。”
但是……他曾听相熟的宫人说,那份册封少使的诏书是大王亲自写了让人送到赵太后手里的,太后打开后……沾了一手的血。从那之后,大王就再也没去过太后的甘泉宫了。
也不知道大王到底为什么不肯纳妃,如果是生气当年赵太后做过的丑事,不至于如此啊。听说那封诏书写完,大王当场喷出一口血来,心气郁结到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后来还是长安君白起觐见,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才使大王好起来。不就是纳个人进宫吗,何苦……何苦呢。
这些庄喜都没敢再说,瞧着公子神色不佳,他就都咽了回去。见嬴政一直在出神,庄喜小声道:“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嬴政回过神,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他刚才脑海中想起了一段短短的回忆,没头没尾的,是一个白衣少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万分真诚地说:“我只要先生一个人。”
他像是回答了什么,却想不起来,只记得那少年固执地反驳:“我才不听他们的,我是秦王,谁也不能奈何我。”
他只是笑了笑,轻轻吻了下少年的眉心。
好像是在新郑时的事,盛夏时分,天光明媚落在雪白纱窗间。记忆里甚至还能想起外面玉兰树上的蝉鸣。
那个曾以为没有谁能让他妥协的少年,终是长大了。
嬴政回头看了眼兰池宫,灯火通明,火树银花,光芒柔和又温暖。他轻笑一声:“好事,走吧。”
朕与秦王扫六合[历史]_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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