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水顺着喉管涌进身体里,压得他胸膛一沉,可心跳声照样轰隆轰隆的,怎么都压不下去。
外头传来拖拉机启动的声音——小福又去叫早了,他一只手枕在脑后,仰面躺在沙发上,只觉得自己胸膛里扑通扑通的,比拖机还吵。
司予活了二十多岁,总算知道心乱如麻是什么意思,脑子里活像有台发电机鼓噪着。
——戚陆万一误会了怎么办?不会真觉得我对他图谋不轨吧?
——他本来防我就和工科班师妹防师兄似的,这下子肯定更讨厌我了吧?
“戚陆可能更讨厌自己”这个念头一出现,脑子里就像凭空炸开一道雷,司予懊恼地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拳头里还攥着刚才那张黄色纸符,司予觉着自己反正是没脸见人了,于是自暴自弃般展平纸张盖在脸上。
唉,戚陆这会儿不知道心里怎么想他,估摸觉着他是个见色起意的臭流氓。
他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纸符被轻微气流吹动,轻飘飘地往上挪了点儿,恰好搭在他眼皮上。
纸上的红色符号把司予眼底映出一片血红,他眨眨眼,眼睫在纸上唰唰擦过。
司予取下纸符,对着上头鬼画符般的图画看了会儿,突然触电般一个哆嗦,噌地从沙发上坐起来:“驱鬼的?”
司予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跑到房里,从枕头底下掏出《鬼怪宝鉴》,一边翻页,一边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
他不会记错,昨晚深夜失眠,翻阅手册时恰好见到过这个符文,当时他还觉得有趣,跟着图解在空气中虚画了一遍。
司予手指动的飞快,指尖在每一行字、每一个图案上划过,翻到第六页时,他动作一顿,把纸符放在手册旁仔细对照。
册子上画着一模一样的符文,一笔画成,非常流畅,下面用毛笔标记了一行小字——辟邪符,朱笔绘于黄表纸上,焚之即饮,可驱除妖媚、铲除魍魉、净化气场。
司予抬手按了按眉心,这确实是一张同样的驱鬼符。林木白手里怎么会有这个?还有手册上如出一辙的符文,到底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司予摇了摇头,及时打住思绪,让自己不要多想。
——司予这个人,幼年被母亲抛弃,少年又经历了丧父之痛,他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摸爬滚打长大,在这个过程中养成了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大多数时候,用温和的姿态示人能避开很多麻烦,但他毫无威胁性的外表下又固执地坚持着一些东西。比如毫无根据的臆测只会带来恐惧和软弱,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求证后得到的事实。
他从床底下扒拉出另一双拖鞋,带着手册和纸符往外走,走出两步又返身回来,低头想了想,还是把册子重新塞回枕头底下。
草坪上,林木白正在例行“光合作用”。他今天的姿势比以往更有难度,下盘扎了个大马步,两臂高举,掌心在头顶相贴,两眼紧闭,上半身后仰,黝黑皮肤沐浴在清晨初升的灿金阳光下,颇有种超然物外的脱俗感。
别的劳动人民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他倒是反过来了。
小毛绕着一棵树追自己尾巴玩儿,看见司予出来,兴奋地跑上来摇尾巴,但司予没像往常那样蹲下来抚摸它狗头,反而面色不愉。小毛在司予脚边汪了几声,发现司予没有要和它玩儿的意思,夹着尾巴悻悻跑了。
“哎。”司予叫了他一声。
林木白眼都不睁,八字箴言张口就来:“光合作用,请勿打扰。”
司予没耐心和他瞎掰扯,食指在林木白额头上推了一推,林木白本来就别别扭扭地扎着马步,这一下失了衡,“哎哟”一声摔了个屁股墩。
“这玩意儿你哪弄来的?”司予直截了当地问。
林木白揉了揉眼睛,半眯着眼打量了司予半天,问:“你是人还是鬼?”
司予又好气又好笑,往他脚丫子上轻踢了一下,说:“你丫昨晚上鬼片看多了?”
“你真是司予?”林木白还是有些不敢确定。
司予算是服了这家伙,不知道他那颗硕大的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废料,于是跺跺脚,说:“看地上。”
林木白低头往地上看了一圈,接着抬起头“啊?”了一声。
“影子啊!”司予头都大了,“哪个鬼有影子!”
林木白这才反应过来,又谨慎地多问了一句:“请问我最喜欢吃什么?”
“什么都吃,”司予哼了声,“葱油拌面多加葱,番茄炒蛋只吃蛋。”
“司予司予果真是你啊!”林木白重重拍了一下手,这下能肯定果然是司予没错了,他跳起来拉住司予的手,嚷嚷道,“这个符还挺好用!”
“你往我身上贴这个做什么?”司予按住林木白的肩膀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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