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什么,可他不能让他说出来,他强忍着恶心,僵着脑袋跳下树杈子,骑上马飞奔而去——回去这沐浴更衣,必不可少。
窦云挠着脑袋,有些茫然。
将军一向爱洁,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置他那颗被拉了鸟屎的头。
会不会把自己的头砍下来……
夜黑透了,云遮住了月影,青陆紧紧地抱着两只靴子,喜滋滋地待在坑底盘算。
黑色缎子面靴筒,祥云纹样的靴面,玄色鞋底,大了点也没关系,她一向得意自己的手工活,回去改一改靴底,收一收靴筒,穿上准威风。
她心满意足地打起盹儿来,夜猫子号的凄厉,她才不怕。
逃命的时候,死人也是见过的,哪里就怕这漆黑的夜了——不过夏夜荒野的野蚊子实在是野,将她好一顿叮咬。
再睁眼时,微光从天际升起,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站起身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把两只靴子扎在腰间,掏出一柄工兵铲,这才开始在坑壁上挖台阶,挖一阶上一阶,一会儿功夫就从坑里爬了出来。
摸着黑儿走了一里地,进了伙房的小院儿,大锅里熬着小米菜粥,檐下的灶台上也摆了一碗,青陆心里头一暖,知道这是她师父彭炊子给她留的饭。
坐在檐下头咕噜咕噜地喝完,刚抹了抹嘴,就听里头彭炊子瓮声瓮气地同她说话。
“……夜儿后晌你家那大兄嫂子又找来了,要将你这个月的饷银领走,教我给说走了。”半截入了土的老头子披着件黑褂子走了出来,耷拉着三角眼顾了她一眼,眼前这小徒弟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呀,这怎么咬成了个猪头?”
青陆也觉得自己的脸又痒又肿,也不介意师父这句猪头,嘿嘿笑了几声。
彭炊子继续方才的话题,“你那嫂子恶的很,你万莫被她哄了去。”
彭炊子说着,回想起那女子,说话口音却同自家这个小徒弟不像。
那女子一嘴的朔州腔,小徒弟却说官话,声音哑哑的,可那声口和软,不似那女子叽里呱啦的,聒噪的很。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一家子的水土还养了两样人。
彭炊子感慨了一下,却见小徒弟也不以为意,拍了拍腰间绑着的靴子,向师父炫耀。
“师父,不说她。您看这个。”她喜滋滋地把靴子捧到师父跟前儿,“改改,您穿正合适。”
彭炊子抬头瞅了瞅夯土围墙上晒的那双破草鞋,知晓自家这小徒儿,是怜惜他这个老头子没一双衬脚的鞋穿。
“这么好的靴子,老头子哪儿舍得穿。”他摆了摆手,拒绝了,“你天天挖壕沟,衬一双好鞋。”
青陆扁扁嘴,往彭炊子旁边一坐。
“说不得哪天打仗就死了,我也不衬穿。”她满不在乎的仰头看天,一抹赤霞在地平线上升腾,天就要亮了。
小米菜粥熬的火候到了,满世界都是浓郁的香味儿,彭炊子嗅了嗅鼻子,为小徒弟心酸了一把。
十五岁不到的黑小子,逢着征兵,替他那人高大马大的哥哥从了军。
起先分去喂马,放饭时兵油子连他那一份儿都顺走,饿的这黑小子半夜偷吃马料,他看不过眼,舍了五百个大钱,打点了旗总,才将他分去了工兵营,闲时到伙房帮帮忙,总算能吃上口饱饭。
只是这身子骨到底孱弱,眼瞅着三五个月就要开拔牙狼关,活不活得成,就看天老爷了。
他叹了口气,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青陆:“这靴子哪里扒来的?崭新崭新的,恁威风。”
青陆得意洋洋地拍拍那靴子,说是捡来的,接着问师父:“师父,物之稚什么,惟驴独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啊?”
彭炊子早些年是读过些书的,可小徒弟说的颠三倒四不清不楚,他也不知道,摆了摆手回屋睡了个回笼觉。
青陆便在屋外头照看那一锅小米菜粥,日头渐渐升了起来,彭炊子睡饱了觉,从屋里头趿拉着破草鞋出来,看小徒弟踮着脚双手拄着长铲,探着头在大锅里头搅,太过用心,差点将自己给搅进锅里。
彭炊子哎哟哟地喊了一声,见她没栽进去,方才松了一口气,往那檐下一蹲,同她说话。
“才刚你问我那话,是不是物之稚者,皆不可厌,惟驴独否?”
青陆应了一声,惊喜地说是。
彭炊子说了一声嗐,摆了摆手。
“这句话说的是,牲畜小时候都稚气可爱,唯独驴不一样,无论大小,都是烦人精。”
青陆将这话听进了耳朵里,嘀咕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人,说她是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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