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以为,良栖对你的恨已经到了骨子里,可你知道吗,有一年他大病初愈,找上我说是不想再继续交易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孩子眼睛里的光是亮的,就好像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什么东西…”
林水焉笑着笑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青鸟坊那时已经建成,他便是不想继续交易,我也算承了他的恩。
可不到三日,良栖就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他,不…或者说变得更让人看不透了,他再也不提结束交易的事,而是把自己埋在各路城府里,把自己蒙上了厚厚一层灰。”
林水焉见燕燎站直了身子,微讶地听自己说这些往事,勉强笑道: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一直看着他是怎么一人砥砺过来的,我看着他谁也不信、谁也不在乎、毫无感情地利用任何人,以达成各
种目的。”
“但是凤留你知道吗?他是只要给一颗糖,就会揣上很久的孩子,因为没有人给过他糖。”
“在咸安城里,你递给他的每一封信他都收到了,但他只是反复叮嘱我,若是你有什么动静,务必要稳住你,千万别让你来咸安,他怕你冲动去了咸安,不过是和漠北王一个下场罢了。”
“他为了带回漠北王的遗体,不惜中毒;他为了照顾断腿的白狼,甘愿在你追杀他的时候,在漠北又留了几日。”
“他病后,再不吃任何人给他的东西,包括我,他也不尽信。
可被你追杀的那段时间,他还是吃了我送给他的糖。”
林水焉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的泪流满面:“若不是苦到了连他都没法再忍受,他怎么会吃别人拿给他的糖?”
林水焉看向微怔的燕燎:“凤留啊,他恨你,可他也敬你,他筐篓里的废纸,一笔一墨,都是你的名字。若不是你,他早就死了。”
月色下,燕燎目光复杂,直直看着林水焉,逐渐攥起手心。
林水焉敛目:“你救了良栖,若不是你,他在姑苏不知道会活成什么样子;你其实对他也算好,吃喝用度,赐给他的一切并不比其他贵胄子差,我曾还见到你把在背后辱骂他的几个贵胄子狠狠惩罚过…可你…”
“你身份尊贵,对一个外来质子,当然可以凭你心意对待,可你不是残暴的人,你连我这等无名辈都善意相待,连身边侍卫都牢牢护着,为什么偏偏就那么苛待良栖呢?”
心口处的伤刺刺的疼,从外及里,一锤一锤往心尖上敲砸。
燕燎烦躁地扭过头:“我控制不住。”
两年前自以为一笔勾销,燕燎认认真真地决定要好好对待吴亥,可吴泓景这一把火,把一切都烧没了。
烧出了吴亥对燕燎深切的怨恨,也烧开了燕燎心底依然对吴亥保有的芥蒂。
手心松开,燕燎轻叹:“你说的对,我是苛待他,可我…不能说。”
林水焉:“那我只问你,若是良栖有危险,你愿意去救他吗?”
她说了这么多,七分是真的,三分是假的,真假参半,都是为了私心,是为了吴亥。她实在放心不下吴亥,用一半的青鸟坊想求得燕燎一个保证,想要这两个人别再互相敌恨。
林水焉说:“良栖要去姑苏,姑苏不比其他地方,吴泓晟更是极其可怕的人,以后我再也不能看着良栖,实在是放心不下。”
月光透亮,夜风轻拂。
压下被林水焉一番番话带来的烦躁情绪,燕燎问她:“你是姑苏王的私生女?”
上辈子有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女子,因为刺杀吴泓晟一事,曾被人说道开来,燕燎也恰好有所耳闻过。
林水焉一僵,因着各种各类原因和姑苏王室有些仇恨的人并不在少数,
但燕燎却猜她是私生女?且并没有猜错。
被说破身世,林水焉也就坦诚地承认了:
“不错。我娘是漠北去到姑苏的舞女,生下了我和胞弟。但那个地方,庶子、庶女、私生子、私生女,连个人都算不上。像我娘那样的女人,姑苏王身边从来不缺,所以他很快就遗忘了我们…
他是忘了,几年后却被他正妻知道了,姑苏王妃让人杀到我家门,杀了我娘还不解恨,还要让人划花她的脸…”
林水焉仰头恨道:“只有我,只有我因为不在家才躲过一劫,被戏班的人藏在菜筐里,偷偷带回了漠北。”
说完后,林水焉以食指抵唇,歉意一笑:“但你可别告诉良栖哦。我和良栖一直只在互相利用,我…从没把他当做过弟弟。”
林水焉所说的都是实话,她自己都恶心自己半身的姑苏血脉,又怎么会对吴亥有多少感情?
直到,两年前吴亥拿走桌上的一颗糖,林水焉陡然间就心疼起了那个孩子,忍不住地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想用逢年过节时微不足道的好,去给他闷闭尘封的心里添一点点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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