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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啊呸!他刚才怎么生出对不起钟应忱这样的心思的!
    高溪午愤愤拾起那本书,气愤道:“眼下又没岁考,我要好好养病!”
    钟应忱轻轻吹一口热茶,抿上一口:“这是令尊给的。”
    高溪午神情顿时萎靡,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到时候要怎么跟高太太撒个娇,将这一劫躲过去。
    他烦恼地将书往旁边一丢,厌恶看了一眼,却被上头的名字一惊。
    风岚山。
    这不是南戏里一折名戏吗?
    大约就是个书生憨态百出的故事,演出来时滑稽又好笑,是场热闹戏。
    “这个…”
    “这故事你也该是熟惯的,先花上几天背背里头的词。”
    高溪午一头雾水:“背这个做什么?”
    “你爹请了江州谷华茂过来,亲自教你这出戏,大约再过个三四天便到了,若是到那时你连词句故事都不熟,合该吃些苦头。”
    “…谁?”
    高溪午掐了自己一把,以为睡去了梦中。
    他这一把掐着了咧着肉的伤口,疼得直抽抽,钟应忱还是好生生在他跟前呆着,嘴一张一合,说着字字能明白,连起来就不懂的话。
    “谷华茂,”钟应忱顺手将茶搁下:“江州安华班的小生。”
    高溪午一时傻了。
    按照他对自个爹的了解,绝不会是专请人过来,陪他“发展爱好”,只有两种可能。
    一,他爹疯了。
    高溪午想想方才还中气十足的高老爷,绝望地将这项排除。
    那就是——
    高溪午悲从中来,不禁嚎哭起来:“娘啊!爹想把我卖了!”
    第71章 冬至团子
    一场雪洋洋洒洒而下。
    天不是一点点冷下去的, 是一夜之间,草头结的霜见了日头也不化,风从北边来, 把打蔫的树叶吹得狂摆, 刺骨的冷就这么突兀地造访了。
    就这么几天, 池小秋身上的衣服一天加一件,从厚单衣变作夹衣, 转眼棉衣上了身,一出去时还是打抖。
    堂屋里头搁上了熏笼, 炉火在正中间, 若是实在冷时,只围着它坐也能抗寒。可偏偏韩姨娘兜起了针线簸箩,钟应忱将书卷了一卷, 都一齐往厨下挤。
    池小秋正同薛一舌做冬至团子, 糯米捏成团儿,白嫩嫩甜蜜蜜, 里头许多种馅子, 琥珀黄的糖桂花,斩碎加水调和的肉末, 煮透的红豆压成泥又加了玫瑰酱的豆沙,切成头发丝宽晶莹剔透的萝卜丝,诸般甜咸馅料裹进糯米团子,蒸熟了便都晾在外头, 要吃的时候现拿便好。
    厨房虽说敞亮,可是里头一起挤了四个人, 一转身不小心就得碰着,拿东西上灶多有不便。
    池小秋第三次撞着钟应忱后, 瞧着自己还没剁好的肉馅,十分不耐,凶巴巴问他:“你怎么不往屋里头看书去?”
    钟应忱眼睛一垂,声音带着了些寂寥:“屋里太冷,不如灶火暖和。”
    池小秋悻悻瞪他,又去看韩玉娘。
    韩玉娘的三果图已经在收尾,只是她每往绷子上刺下一阵,池小秋一颗心便战栗一下,生恐自己碰着她手肘,再扎着了手指头。
    池小秋不敢排揎韩玉娘,只得劝道:“二姨,你坐熏笼边上,不是更敞亮?”
    韩玉娘一脸慈爱:“我看着你时,做活有劲头。”
    池小秋:……
    可我没劲头啊!
    恰外头有人叫卖:“新鲜的乳酪!热乎乎的牛乳子!”
    池小秋眼前一亮,立刻拜托钟应忱:“可能帮我买些回来?”
    钟应忱瞟她一眼,搁下书应声去了。
    屋里多了一人的空,顿时亮堂了许多。
    钟应忱方出去,又有人拨着小锣,叫道:“麦芽熬糖,新到得麦芽熬糖。”
    池小秋立刻又道:“二姨,能不能帮我买些糖来?”
    支走了他们两人,池小秋终于能大展身手。
    嚓嚓嚓攃,这匀称声响切得是萝卜。
    咚咚咚咚,这剁案板声响弄的是肉馅儿。
    池小秋身手利落,等韩玉娘和钟应忱回来,馅儿早已准备妥当,池小秋只需站在那里,往糯米里头填进馅料便好。
    钟应忱将一大盆牛乳都倒到暖壶里头,问她:“这个要拿来做什么?”
    薛一舌看了那牛乳一眼,声如洪钟:“若没人愿意喝,便拿来做酥油泡螺。”
    韩玉娘盯着池小秋的动静,每次她往钟应忱旁边走一些时,韩玉娘便略隔开着些,她以为自己不动声色,却不知都落在钟应忱眼睛里头。
    池小秋一心放在自己的冬至团子上,对那两人打下的机锋毫无察觉。
    倒是心明眼亮的薛一舌肚子里头哼一声,对着钟应忱碰着的钉子,颇为幸灾乐祸。
    蒸笼旁雾气缭绕,池小秋守在一旁,脸上被热气腻出一层细汗,见时间一足,气给笼圆乎了,立刻搭上巾子将笼屉下下来。
    糯米团子白净可爱,隐隐透着里头或是暗红,或是青绿的,或是澄黄的色彩,十分好看。若是喜欢别的口味,吃前还可再蘸上些芝麻椒盐或是花酱。
    池小秋将团子都收到竹篾簸箩里头,拿棉布一盖,能保住半天热乎劲儿,又单独拾出来一些,拎在食盒里头。
    “这些我得空去给高太太送过去。”
    高太太又会给什么回礼呢?
    池小秋不禁有些期待。
    钟应忱却道:“正好我下午要去看高兄,不如顺路带了去。”
    提到高溪午,池小秋不由有些同情:“那再帮我问一问他可有什么想吃的,便是他爹娘不许的,我也能像跟徐三姑娘带吃食一样,放夹带里头给他带去。”
    自从八月里头闹了这个笑话,外头把高溪午传得十分不堪,池小秋也已经许久都没在摊上看见他了,也不知该在家如何伤怀。
    钟应忱微微笑道:“他天天忙得紧,饭食送去,怕是也不得闲吃。”
    除了怕冬日里头多吃东西长膘,还要注意不能吃辛辣的,不能饮酒,怕倒了嗓子,除了吊音,连大声说话也不许。
    高溪午这回终于尝到了唱戏的苦头。
    高老爷本以为他不过是一时让人勾起了兴致,上了歪路子,不过是爱着这花红柳绿的打扮,让那些下流种子们哄着吃酒作乐的趣儿,却不想自谷师傅来了,他虽唱的是小生,却也认真十足。
    谷华茂让敲瓦子便敲瓦子,让练气息便练气息,嗓子一连唱了几个时辰不带歇息,高溪午仍旧兴致勃勃,丝毫不以为苦。
    便是眼下,钟应忱带了冬至团子过来,谷华茂开了食盒,只闻了闻便摇头不让他吃,高溪午虽是恋恋不舍,竟也没作出之前那样耍赖的举动,却让钟应忱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高老爷恨恨中带着些恼怒,要是这样的功夫花在读书上头,有多少举是考不中的!
    他遥遥看着自家那孽障,和钟应忱说着话,一个身着戏装嬉皮笑脸,一个清清朗朗如茂林修竹,恨不得将这两人换个过来。
    “老爷,散出帖要请得那七八家老爷太太都回了消息,说定会过来贺老爷生日。”
    高老爷将那叠回帖拿来草草看了一遍,只觉心中郁气乱撞。
    什么贺寿!有这样混账儿子,倒是来给他折寿的!
    要说十一月里头,有什么样的盛事,便是北桥高家老爷要过四十大寿。
    原是个整生日,高家早半月便散了请柬出去,半个北桥的富商人家都让高家请了来贺寿。高家做的米面果行生意货通南北,与他家有往来者甚多,便都赶了过来。
    池小秋接着高家请帖时十分意外,想来想去,不知送什么好,便现跟着薛一舌做了酥油泡螺,连着钟应忱帮她备下的那一份字画,一起拎了过来。
    高家所在的整条街宽敞气派,地上铺着的条石连半点凹下都不见,整整齐齐,严丝合缝,眼下让各家的轿子马车挤得满满当当,香车翠幄,华幕珠络。车马间站着的是丫鬟小厮,身上穿戴十分气派,池小秋只走了几步,便被推得连门也找不见了。
    柱子正掂脚在寻他们,一见着池小秋,便忙挤过来笑道:“大爷特特吩咐我,在这里迎池姑娘和钟大爷,就怕找不见你们!”
    “这不是戏台子?你引我们到这来做什么?”
    池小秋一路跟了他进去,却见落脚的地正是个戏楼后台,正在疑惑处,便见一个已经涂了脸上了装,书生模样的人过来一拍她,笑道:“我可不是在这儿!”
    池小秋看看他,又掀起朱红帘幕看了看这底下摆着的宴席,不禁瞪大了眼睛。
    高家使女正来来回回往席上放着高脚金盘,谁也没留意戏台的动静。
    池小秋揪着他道:“你疯了!还嫌气你爹不够!”
    当日让人揭破了,这会便是再大胆,也不能捡着高家寿宴作兴起来,池小秋打量着高溪午,已经预先帮他想好了结局。
    再打上一顿,撒上点盐,送到炉火上头…
    池小秋立刻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一把拽了高溪午,便要把他提溜下去。
    钟应忱阻住了她:“今日有两场好戏。”
    池小秋随着他将目光转向高溪午,见他猛点头,才放开了他。
    高溪午得了自由,忙将自己衣上皱褶都捋平,笑道:“这两场戏,可都托赖我!”
    他朝着池小秋眨眨眼:“你就瞧着吧!”
    池小秋坐在花厅的边角处,她在厨下练就的耳聪目明,恰好能听见有两个女眷在窃窃私语。
    “这高老爷倒是心宽,儿子闹出这样的事来,竟混不在意,寿席也没少上一桌。”
    “可不是,若家里有几个倒也罢了,这千顷地里一根苗,偏歪成这样,你是没瞧高大太太脸色…”
    她们两个一行说一行笑,只听得池小秋气闷。
    好在锣鼓一响,戏一开场,所有人都让台上演着的风岚山引走了注意力。
    风岚山这场戏前朝时便已有了,已经传了几百年,到如今人都爱看,到底为的是什么。
    要说里头那搞怪的书生原该是个丑角,但扮相却同小生一般清秀大方,灵气十足,举手抬足风雅里头偏有憨直之态便自然而然流露出来,有趣得浑然天成。
    谁人不爱看这惹人乐呵的清俊郎君,唱到得趣之处,便是里头坐着的女眷,都不由轻声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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