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禾在周广陵的会所设宴答谢向局。周广陵从孤坟出来,把王照安托给秦山,自己径直出发往会所去了。
秦山平时话很多,这时候也沉默了。车子开进锦山麓,开过高勖和果果的家的时候,秦山不自觉向那边看了一眼。王照安当作没看见他稍稍侧过头的刹那,等到了17号,临上楼时才开口问秦山:“你累不累,还能开回去吗?不然去客房休息一会儿。”
秦山摇摇头,面无表情:“多谢安姐。我和齐哥还有事要忙。您好好休息。”
“好。”
王照安扭头回房间了。她从里往外地冷,好像一身骨头刚从冰库取出来塞进皮里。怎么睡也睡不着,她走到露台上看夜色。绵绵雨雾里传来一声爆竹响。
他们今天确实有的忙。周广陵忙着在人情场上善后,秦山忙着毁尸灭迹。唐果果和警察有关系,所以要处理得更彻底。孤坟外,两个手下穿着厚厚的防护,将装着腐蚀性溶液的玻璃钢罐搬上厢货,驶向了附近村镇的化工厂。夜晚是化工厂大量排污的时候。不过一会儿,一罐唐果果便被工业废水稀释冲走,汇进了河。
周广陵那边宴席已经结束,向局和叶青禾坐同一辆车走了。叶秋实私下问:“那个什么唐果果呢?”
周广陵说:“秦山盯着呢。”
“预备怎么处理?”
周广陵说:“已经处理了。”
叶秋实明白过来“处理”的意思, 音调一高,说怎么处理的?她可是在警局有过档案。
周广陵“嗯”一声。要是真棘手,问问崔局也就行了。
叶秋实说:“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想什么!向局为什么刚才不搭理你?他是空降来的,看不起姓崔的走的路数。跟姓崔的别结梁子就行了,不要走得太近,免得向局以为我们都一个意思。”
“知道了。”
今天会所只有一间客,席一撤,灯光黯淡,周广陵从会所门口往里走,走过天井和山石,渐渐溜达到后厨去了。
主厨离开得早,厨房里只有一个初级厨师在储藏室清点库存。周广陵站在门外看了半晌,摸出手机拨了高勖的号码,打了两次都没有人接起。要说他丝毫没有被高勖那样果断地枪杀唐果果震惊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一时间太麻木了,脑子里就剩下把王照安弄走的念头,和高勖彼此一句话都没再说。他想了想,让秦山去高勖家里一趟。
秦山去高勖家就像去自己家一样。他从车库进去,房子里静悄悄的,灯也没有开几盏,他听到轻轻的助眠白噪音,便往楼上走。儿童房的房门半开着,他刚站在门口,赫然看见高勖的躯体横在地上,头颅破碎,血肉模糊,儿童床下的小圆毯上有一支枪。
秦山在门口站着,站着,忽然觉得手上啪得接住了什么东西,一看是两滴血,低头的瞬间又有几滴啪嚓啪嚓掉到手背上。他忍着晕眩,忙脱下外套压住鼻子,转身跑了出去。凌晨时分雨雾蒙蒙,秦山沿着社区的路向上跑,跑到17号前面停下来,按响了门铃。
王照安开了门,然后裹着毯子慢吞吞走下楼来,秦山见她满眼血丝,看起来也是没睡。
王照安问:“这么晚了,有事?”
秦山脸色灰白,嘴唇也干燥得很,没有一点血色:“我哥没了,我哥没了……”
“谁?!”
秦山还是说:“我哥。”胳膊往旁边抬,朝唐果果家的方向。
王照安见秦山的鼻子还在冒血,接了一袋冰块,用打湿的毛巾裹起来递给他。秦山接过去,放在额头上,没过两秒就从沙发上窜起来,像是想做什么,然后又坐下,神神叨叨的。王照安到入口衣柜拿下来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一板药片放在秦山手边。
秦山端详着手里的地西泮。王照安说:“镇静剂,从我妈那顺来的,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吃。半片就够了,别多吃。”塑料药片壳子里有个卷起来的锡纸,里面包着半个药片,是王照安切剩下的。秦山吃了半片,王照安把药板收走,说:“别告诉别人。”秦山点点头。
王照安把沙发角度升到最平让他躺着,又给他展了个毯子盖上,自己拿着他的外套走了。过了半个小时,王照安回来问:“觉得好点了吗?”秦山睁开眼坐起来,点了点头,看见她手里拿着件干净外套。
“脏了那件装在袋子里,血迹已经洗掉了。你穿这件。”她又补充,说周广陵的衣服都长得差不多,他自己未必能认出来,所以不用担心。
王照安又让秦山站起来,从头到脚地打量,确定全身上下没有血迹,不管是谁的血。
“行了,可以走了。”
秦山说:“嗯。”
王照安陪他走到门口,轻轻说,她不是逐客。他要尽快走,因为周广陵还等着他的消息。但秦山临走,她还是说:“你大哥没了,这事他还不知道。你告诉他的时候不要掺杂什么感情,不管你和你大哥、和果果姐感情怎么好,这个时候,不要让他看出来,否则他也会把你逼到死路上的。”
如果不说,秦山还以为高勖是百分之百是愧疚殉情。
王照安一说,秦山也思索起来:真要殉情,高勖杀了唐果果之后,再扣动扳机就可以杀死自己,何必等回到家里,过了几个小时,才想起来自杀。
如果唐果果活着,她就是警方扎进来的一根刺,所有人都不安全。高勖选择给唐果果注射引导成瘾的针剂暂时留着唐果果的命,就是选择背叛周广陵,背叛他们所经营多年的生意。况且哪怕唐果果药物成瘾,用量渐渐增大,终点一样是死亡。所以高勖当着周广陵的面杀了唐果果,给了周广陵交代,也避免唐果果看到她自己成瘾不堪的样子,这他以为的两全。
秦山能理解高勖的动机,但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他说,我就是不知道我哥和果果姐怎么就没了,怎么就都没了。
王照安无奈地摇了摇头,高勖为人果断,但是果断的人容易太耿直。相比而言,周广陵是个依赖于试探的人,完全的信任是不存在的,他只会在信任出现裂缝的时候用越来越暴戾的方式撬动裂缝,直到他实现心里的预言。
周广陵要求高勖绝对控制唐果果,他自己也会时刻强调对高勖的监视。一旦高勖变了主意,他对地下生意的破坏力不亚于唐果果。
秦山想了想,告诉王照安:九哥在T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想要架空,随时都可以。
如果能被架空,平平稳稳的,找个地方隐居休养,算幸运了。秦山是赞同的,他们这样的人,选择这条路,说白了就是看看富贵是不是真的能险中求。
然而高勖从来自认和周广陵是平等的,在T国的生意,周广陵还更需要他的支持,他们才有能力和毒品工场以及私人武装这类野蛮人打交道。从头目忽然变成通警嫌疑人,被曾经的手下看管监视,名曰休养实为等死,高勖不能接受。
“到这个地步,我们都没有办法。你心里难受,但是一旦出这个门,就忍一忍,什么都别露出来,不要让他感觉到你认为他做的事情是错的。我不想你被他迁怒。你自己当心。”
秦山说谢谢安姐,看着王照安的眼神已经很郑重,王照安点点头,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去吧,他大概还需要你帮忙呢。”
待秦山走了,王照安把客厅恢复原样,不像有人来过。
王照安等周广陵等了一整晚。
她想,周广陵现在应该已经疯了。
与叶青禾、叶秋实相比,高勖真正扮演着兄长的角色。高勖死了,他当然会为自己开脱:他可以对王照安是否通警模糊处理,难道高勖和果果作为夫妻对彼此的动向纯粹地一无所知?可高勖和果果都永远开不了口,真相如何再无从得知,所以他一定会后悔。
他为死人后悔,为死人愤怒,后果就会由活人承担。她是幸存者,她本来是要像果果一样,作为“某人的女人“,被他们交给彼此杀掉。可是他没来得及深思熟虑,至交的命换了她的命,那么他要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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