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门外因为有着通惠河码头缘故，贯通着京杭大运河到北京后一段路，历来从南方运抵北京大批漕粮和南方特产都要这里卸货。因此，这里聚集了数不清脚夫、车辆和买卖铺户，商船漕船是百船聚泊，千帆竟渡。一时间，商贾之繁盛，冠绝一时。

    城内则是有着数座大大小小皇家粮仓，一座座厚实仓廪库房用来贮存这些粮食物资。

    这里是京城商业为繁荣地带，朝阳门城门洞里那个谷穗图案，便恰到好处说明了经济繁荣原因。物流便利带来了大量货物，而运输这些货物又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货物流转又带来了大量金钱流转，这里想不繁荣都不可能。

    这里因为主要运输粮食原因，朝阳门内，留下了许多与仓库有关地名。

    北门仓胡同。

    林文丙脚步轻捷矫健走北门仓库区内，身后几个管理粮仓仓大使、十几个库丁头目毕恭毕敬跟他身后。

    自从林大掌柜租赁了附近几座库房存贮粮食，这些仓大使们就视林文丙为衣食父母和祖宗一般。

    “上次户部来查账清点存粮，要是没有大掌柜存咱们这里粮食。只怕大家都交代不过去，这个时候，大概大家都镇抚司里享福了！”

    林文丙存北门仓和周围南门仓、南仓、北仓、太仓等几座仓库中十余万石粮食、豆料，让这些管仓库蛀虫们看得眼热异常。但是，这群禄蠹们都是人情世故熟透老油条，什么人能够随便欺负，什么人必须巴结，他们清楚很，能够和山西商人商战中打个对台，能够这战乱灾荒年月弄来这么多粮食这里存储着。囤积居奇。这种手段和能力，又岂是几个七八品小官和不入流功名人能够惹得起？何况，这位爷又是手面大方，不时有打赏下来。还是好生伺候着吧！

    “林大掌柜。您存咱们这里二万七千又三百二十石粳米。三万五千二百一十七石豆料，都这里，帐物相符。请大掌柜点查。”

    北门仓仓大使命库丁打开一座座半地下粮仓，那些用巨大砖石砌成粮仓，这个时代做到了恒温恒湿，而且，不生虫蚁，就算是将老鼠丢进去，老鼠也会扭头就跑。但是，这样设施设备却未必能够防得了眼前这群硕鼠。

    眼下京城粮价一日几变，这群硕鼠们早就看着眼前这块肥肉吞了不知道多少口水了，但是，不敢！

    “林大掌柜，这些粮米您打算什么时候出手？要是出手话，下也粮食行里有几个朋友，可以为您分担些。”

    “就是！眼下城里粮价已经到了一石米五六两银子地步了，这些鞑子再不走，南直隶漕运粮食进不了城，这城里粮食价钱怕是还要涨！”

    两个仓大使一唱一和，林文丙听得很明白，他笑了笑，“诸位，你们以为林某不打算赚钱？无奈啊！这些粮食是我家主人早就命我为勤王军准备军粮，不敢擅动啊！”

    说到给勤王军准备粮食，几个胥吏都不敢说什么了。

    城外鞑子还四下里流窜，不久前，一股正白旗鞑子竟然窜到了南海子，冲进去大肆搜罗一番之后，见没有什么油水，便悻悻走了，沿着通惠河向着通州高丽村一带去了，仿佛找寻着什么，惊得沿途州县官员、统兵将领们一日三惊，紧闭大门不敢出战。

    可是，周围几个仓库中堆积十几万石上好粮米，看得见吃不到，这种滋味着实难熬啊！

    “这样吧！北门仓中二万七千石粮米，我只要留下一个整数，二万石即可，余下，便以五两银子一石价钱向外发售便是，也算是赈济城内灾民百姓了。”

    听了林文丙这话，几位仓大使们比听得佛祖驾前三十六万迦陵鸟儿齐声鸣唱还要动听，这林大掌柜说得那里是人话啊！分明就是银子响声啊！上等粳米，五两银子一石？这分明就是挑咱们发财啊！

    “要是用银元支付话，每五石收二十三块银元。”

    轻描淡写一句话，让几位仓大使们加激动万分。

    城外，沿着通惠河向着通州方向，田野里卷起了一股烟尘。

    唐换率领着麾下数十名斥候，沿着北运河一路狂奔而来，通州高丽庄折而进了通惠河流域，顺着通惠河，一路向西。

    不到一百人斥候队伍，居然有将近三百匹骡马，几乎到了一人三四马水平，空旷田野里，扬起了一道铺天盖地烟柱。

    烟柱之中，隐约可以看到建奴正白旗、镶红旗旗帜，从分得拨什库到壮大都有。

    “鞑子来了！”

    一声惊恐叫声，从距离他们数里之外一股明军队伍中传出，顿时阵脚大乱。

    这股明军是大同镇总兵王朴麾下游兵营，听闻武清河西务有人击败了鞑子，便也想前往分一杯羹，顺便混几天好吃好喝，不想这里遇到了鞑子！看来这些鞑子是来找寻那股杀败了他们家伙晦气来！咱们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

    再想想前几天京郊遇到那股正白旗鞑子。不也是气势汹汹到处乱窜，寻找着某只军队晦气？

    一时间，刀枪与旗帜齐弃，盔甲并辎重全抛。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

    唐换等人策马冲到高丽庄外，见到是丢弃了一地旗号刀枪还有不少辎重帐篷之类，不由得面带嘲讽，“这样军队还好意思到咱们跟前去讨要军功？几面鞑子旗帜就把他们吓得尿都跑出来了！”

    “队官大人，咱们怎么办？”

    一名斥候回身整理了一下骡子背上捆成捆建奴盔甲，紧了紧拴束着几颗鞑子人头绳子，请示着唐换下一步行止。

    “怎么办。凉拌！”

    看着满地遗弃物资。就算是南中军一向不缺少军饷军粮，但是，精打细算思想早就深入到了每一个人骨头里。

    “留下十个人，把这些东西归拢一下。收藏好。等我们向京城报捷后。再一道回大营向主公汇报便是！”

    唐换等人，是被守汉派出来向京师崇祯皇帝和诸位大人们报捷，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打了胜仗。而不是那些官军们常干讳败为胜、杀良冒功，守汉特意将缴获建奴旗号、盔甲、人头选了一些令斥候们带着，作为凭证。

    捎带着，可以令周围如同苍蝇一样聚集官军们滚得远一点。

    不想，今天就这高丽庄收到了效果。

    “早知道就让兄弟们每天练马时候打着鞑子旗号大营周围晃一圈了。”

    一名斥候掂弄着大同镇丢弃刀枪，不无遗憾发表着自己看法。

    这支颇为庞大马队，经过高丽村至杨闸村，沿着通惠河河道一路折向西北，行了不过数十里，便不断遇到小股明军，起初还是来援各镇官兵，但是，慢慢，京营部队番号便越来越多了。

    但是，毫无例外，没有一支部队敢于向这支一人数马、队伍之中人人着甲，隐约可以看到建奴旗号马队发动攻击，甚至连拦截想法都没有，只是远远发几声火铳便是。

    唐换等人一路惊吓各路明军望风而逃，无比顺畅进入京郊地面时候，崇祯皇帝朱由检同学，正平台内同内阁诸位先生大发雷霆。

    御座背后有太监执着伞、扇，御座两旁站立着许多太监。两尊一人高古铜仙鹤香炉袅袅地冒着细烟，满殿里飘着异香，殿外肃立着两行锦衣仪卫，手里仪仗早晨初升阳光下闪着金光。

    而朱由检本人，却御座上看着匍匐脚下几位首辅、次辅们，突然没来由感到全身无力。他从即位以来一直想着通过自己励精图治，能够自己手上实现大明中兴，可是几年来，残酷现实无情击碎了他这个想法。

    “皇祖和皇兄时，却为何没有这许多事情？”

    他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他哥哥天启皇帝朱由校时期，那个时候有老太监魏忠贤为皇兄操持政务，国家虽然也是灾害频频，但是却能够支撑下去，也不像现，东奴入寇，流贼遍地。“难道朕诛杀魏忠贤，杀错了？！”他脑海深处冒出了这样一个可怕想法。

    但是，随即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离出去，开始思考眼前军机要事。

    八月初，大同总兵王朴击清兵于涿州，报捷斩首一千余级，事后查明大部分是杀良冒功。

    而统领数万大军外，却消极胆怯不敢战两位总督、督师张凤翼与梁廷栋，据东厂番子回报，此二人每日里惴惴不安，自度不能免罪，遂每日服用大黄药求死。

    “两个无用东西。想死？待东奴退了，朕一定赐你们一个好死法！”崇祯不敢杀那些带兵武将，但是对于这些手中没有武装班底所谓督师总督，杀起来却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目下军情如何？”

    朱由检声音如同腊月里水一样，寒冷，阴戾。

    “前日汝等上奏，有朝贡队伍，情形如何？”

    “外面风传，朝贡队伍被建奴正白旗、镶红旗所部围攻，已然全数以身殉国。眼下。建奴数万人切断了京师和天津之间道路，小股游骑出没于京郊，似有准备冒犯阙下之象！”

    内阁首辅、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温体仁诚惶诚恐跪拜地上，向正发着雷霆之怒崇祯讲说着眼前军情。

    “卢象升呢？他到了哪里？！他天雄军不是素称能战、敢战吗？为何迟迟不至？！”

    天子雷霆大怒，身旁近侍宫女无不战兢，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惟恐殃及池鱼。只有温体仁继续不紧不慢向崇祯回奏。

    “日前接到卢象升题本，他所部已经抵达真定府，眼下正保定一带，不日便可进入京畿与东奴交战。”

    为了抵御建奴入侵。崇祯召卢象升率军入卫。再赐尚方剑。此时卢象升以兵部侍郎身份总理川、陕、晋、豫、楚、山东、江北七省军务，刚刚滁州、七项山以千余天雄军大败高迎祥、李自成万余披甲骑兵，追杀败退高迎祥所部五十余里，本来打算乘胜追击一举消灭高迎祥所部。却接到了崇祯这道圣旨。不得已。卢象升无奈率军北上入援。高迎祥一头撞进了洪承畴大网里，李自成等人侥幸逃窜，得到了喘息机会。

    听得一直以能战善战而闻名遐迩卢象升已经过了真定府。而另一位能征惯战洪承畴也抵达了怀来，京畿周围有了两位名将能臣坐镇，想必是很就可以将东奴驱赶走了。

    “高起潜那里有什么军情吗？”

    崇祯朝着侍立自己身后王承恩低声询问。

    虽然他诛杀了魏忠贤，但是几年同文官、内阁掰腕子下来，他还是愿意相信这些从信王府出来太监。

    “回皇爷话，日前往昌平一带窜扰陵寝东奴已经撤走，高公公率领三大营部分兵马转而到了东南，因为这一带近常有东奴游骑出没，大约是建奴牛录规模上下，高公公担心他们会突然奔袭京师。昨日又有军情急报前来，说有一股正白旗、镶红旗建奴过了通州运河西岸，所以东直门和朝阳门那方面特别吃紧，驻军人心浮动，高公公担心军心不稳，便率军前往。”

    听得自己派出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监军太监如此得力，崇祯不由得嘴角哼了一声，算是表示满意。

    “诸位先生请起。赐茶，赐座。”

    温体仁等人急忙叩头谢恩，站起身来，几个小太监被王承恩呼唤进来，皇帝斜对面摆放了几把紫檀木椅于。刚刚坐下去，太监们又将皇帝赐茶端到了面前，于是少不得又站起来躬身谢恩。

    “三大营兵马如何分派？陕西流贼自高迎祥被擒后，有何动态？如何处置？”

    几位内阁大学士们椅子上坐定后，便崇祯发问下，就京师防务开始讨论。

    “一部分守城，一部分驻守东直门和朝阳门外。原来德胜门外驻扎一部分，备援昌平。如今各处勤王兵马来到，昌平无虞，这一部分人马也撤到朝阳门外。交由高公公节制指挥便是。”

    “目下据陕西巡抚孙传庭所奏，各股流贼自闯贼高迎祥被擒后，有被击溃，有全股被歼灭，有则是束手投降，所余无几。目前大军猛追不放，四面堵截，务期一鼓荡平。余下冥顽不灵者欲往河南，人湖广，奔四川，均不可能，不得不从商洛山中向北逃窜。洪承畴离陕时已各处要道布置重兵，设伏张网以待，想不日即有捷报到京。”

    温体仁正不疾不徐汇报着崇祯发问时，耳边突然听到从皇城外传来一阵如潮水一般呼喊之声，声音嘈杂纷乱，由远而近。

    殿内众人立刻停止了说话，将注意力投入到了这巨大声浪来由上。

    “还愣着干什么？！出去打探一下！”

    王承恩喝斥着当值小太监，小太监如梦方醒一般撒腿出去。

    “唐庶人事情办好了？”

    崇祯口中唐庶人，便是就藩河南南阳府唐王朱聿键，听闻建奴入寇，京师戒严消息，便依照崇祯诏纸，倡议起兵勤王。但是，这就犯了自从成祖朱棣以来大忌！从成祖朱棣起，便明文规定，亲藩不掌兵，亲王府兵，不过备护卫而已，防宗藩擅兵干政。也是防止再出现第二个燕王。朱聿键率领着自己府内护卫组成勤王兵刚刚走到开封，便被地方官员和周王劝阻，不能再向北走了，不久，崇祯便下诏切责，勒令还国，废为庶人。以其弟朱聿鏼为唐王。而朱聿键本人，则被送到凤阳高墙之内圈禁。

    君臣几个强力镇住心神，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不去想那件可怕事情，但是，心中却都想，“难道是东奴当真沿着运河兵临城下了？”

    “老祖宗！老祖宗！”

    被王承恩派出去打听消息小太监面色慌张朝着王承恩打着手势，试图将王承恩呼唤出去。

    “好歹就这里说！朕此，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回皇爷话，皇城外都说，齐化门外，突然出现了建奴正白旗、镶红旗旗号，三大营兵马有些慌乱，军情不稳！”

    齐化门是元代时称呼朝阳门名字，这个时候还有些人将这名字称呼朝阳门。

    几个人面色登时变得铁青，难道说，建奴当真要攻破北京？！但是，接下来传来一波声浪却令人喜出望外。

    “大捷！我南中军于河西务大捷！”

    很多人城内跟随着唐换等人马匹一路狂奔一路大喊着，将这胜利消息传到城内每一个角落。

    “大捷！斩杀东奴共计六千余！”

    “大捷！斩杀东奴镶红旗甲喇以下各级头目百余人！缴获甲杖旗号无数！”

    “大捷！生俘东奴百余人，献俘阙下！”

    大明门外棋盘街一带军民望着宫阙欢声雷动，齐呼万岁。

    兵部职方司郎中手中捧着报捷文书，侍郎引领下，带着几名主事各自捧着些旗号、盔甲刀枪之类气喘嘘嘘冲到了司礼监。

    等候那里掌印太监王德化，双手抖动几乎拿不稳那薄薄几页纸，拔足飞奔直奔平台而来，身后，侍郎、郎中、主事等人一路小跑紧跟而来。

    “皇爷！我大明南中军于武清县河西务镇大破建奴正白旗、镶红旗甲喇、镶红旗蒙古甲喇，斩首六千，生俘一百二十有余，献于阙下！”

    “方才是怎么回事”

    面对着突如其来好消息，崇祯也有竭力保持住人君风度，不问捷报，先问为何慌乱。

    “南中军报捷使者唐换，携带缴获建奴旗号，一时图于便利，放置肩头，一路奔来，旗号被风卷起，三大营士卒误以为建奴来袭，故而发生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