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六年的十一月初五。
身为守备府管家太太的盐梅儿,很是享受这一刻。今天是给阖府上下的佣人仆妇们发放月钱的日子。
“参见管家太太!”“参见管家太太!”“参见管家太太!”
乱哄哄的一片见礼声,让盐梅儿听得很是享受。权力是什么,身份是什么,在这些声音中就得到充分的体现。那些往日只是同自己点头行礼的佣人、仆妇们,如今要在自己脚下跪拜行礼。
盐梅儿坐在椅子上,微微合着双眼,让这冬日里的阳光不那么刺眼。享受了一会阳光之后,她点手向身边的婆子示意,表示可以开始了。
“今天召集大家来,是管家太太要宣布大人的恩典,马上就是腊月了,大人的意思,从今天起,每月的月钱,改为月初发放,不再在月底发放。另外,发一个月的恩赏月钱,半个月的红簿子赏钱给大家做过年钱!”
这就是仿佛后世的年底十三个月工资和过节费一样。顿时让在场的佣人、丫鬟、婆子们兴奋不已,虽然不敢高声欢呼,但是下面小声的议论和眼神之间的兴奋,还是此起彼伏。
“好了,大人的恩典是天高地厚,我们自然也要尽心竭力的伺候。”那管家说完了之后,转身向盐梅儿行了个礼,“请太太的示下。”
“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盐梅儿站在廊下,眼神很是温和的扫视了一番眼前的这二十多人,“如今府里用的人多,以后怕是用的人更加的多。将军治下的土地、人民一日比一日多,府里用的人也会多起来,列位都是在这府里多年的老人,自然要多尽些心,也给后来的人做个榜样。”
“如今在外头,汉元几家买卖都有了奖励工钱。咱们府里,自然也是不能落后。好了。点名,发月钱!”
掌事婆子蔡妈,过来拿着府里仆人的花名册,开始点名发钱,一个个厚厚的红封套,里面装着散碎银子。被点到名字的人,用手捏捏那硬邦邦的金属块,心里一阵阵的喜悦。给盐梅儿叩头行礼之后,拿着自己的钱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雷婆子,麦婆子。”两个在上房伺候的婆子互相看了看,迟疑着走上前,跪倒,叩头。
“老婆子谢管家太太。”
“雷妈,这是您的一份。”蔡婆子将一个红封套对照了一下,确定封口的人名无误,递到了雷婆子的眼前。
“雷氏不敢受管家太太的恩典。”
“麦家的也不敢受。”
看着眼前两个磕头不已的婆子,盐梅儿知道,有事情。
“你们先行退下。蔡妈,你接着发钱。”
待到一干人等都领了钱,谢了赏各自散去之后,盐梅儿将雷婆子、麦婆子叫到房中,“说吧。怎么回事?”
“回太太的话,”两个婆子互相看了看,壮着胆子开了口。“老婆子们想要辞工了。”
“为什么?是府里对你们不好吗?”盐梅儿还没有开口,一旁的蔡婆子有些按捺不住了。她是盐梅儿眼前得用的人,正在踌躇满志的时候,突然这两个婆子不领赏赐的月钱,闹着要辞工,这分明是第一个同她过意不去嘛!
“启禀管家太太,老婆子这里也是有下情禀告的。”
“哦。说了来听。”盐梅儿吩咐人往香炉里添了些香,待到袅绕的香烟在屋子里飘起来之后,才缓缓的开了口。
“是这样,老婆子家里捎了信来,今年的收成好,拜大人的福,交了公粮,存够了口粮,大家手头还有不少余粮,如今街上的几家商铺又都是敞开了收粮,大家手头都比往年要宽裕许多;家里的老少爷们就在议论,在村里把祠堂建起来。太太您是知道的,老婆子那个死鬼死得早,我这一房就得我回家去交公份,和族里的老少商量事情,这样一来,府里的差使,自然就巴结不上了。”雷婆子嗫喏着说出了自己的困难。
“那你呢?”盐梅儿转过眼来看着麦婆子。
“回管家太太的话,老婆子前些时候听到前院的大人们说,大人要鼓励垦荒,还说每个壮丁十五亩的田地有点少,要提到每个壮丁二十亩,每个妇人也有十五亩田地,老婆子就有些贪心,和男人商量了一下,就想把家里的几个小子都弄到河静来垦荒,这样一来,家里的事情就多了许多出来,老婆子也是没办法再供奉府里的差使了。”
原来如此!蔡婆子不由得心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样的理由,是任凭谁都不能阻拦的。
盐梅儿笑了起来,“哈哈!这是好事啊!却又如何如此胆怯?您早些和我,或是和管事的说一声,什么事情不都好说?”
“蔡妈,知会一下账房。除了这次的月钱、赏钱之外,雷家的和麦家的再发三个月的月钱。算是将军给他们的。”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两个婆子,盐梅儿独自坐在房中,李守汉带着人外出勘察粮食储备的事情去了,房中显得有些空旷。虽然两个婆子辞工的事情不算什么,盐梅儿处置的也是很妥当,但是,她总是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些什么不妥之处。至于说是哪里不妥,她却又想不起来,那种隐隐约约的感觉,着实令她感到不安。
胡思乱想了半晌,突然惊醒,发现已然是日落西山,落日的余晖将窗棂上的窗纱染上了一抹橘红。
“大人回府!”
“大人回府!”
一沓连声的通传之声,从将军府门口传了过来。
“明日下一个札子给各处村寨屯堡,凡是实行了水田养鱼的所在,必须兴建粮食储备仓。从各村一直到将军府,都有兴建!村一级的,不得少于本村人口一年的口粮,多者不限!”守汉一边走,一边同一群人吩咐着。
“请大人示下,粮仓的形制和名称?”一名书吏小步趋随着守汉的步伐。
“粮仓?粮仓还要有什么形制?”守汉有些奇怪。眼前的这个书吏问的问题着实令他奇怪。
“大人,仓库,只是一个泛称,按照不同的形制和功能,有仓、库、廪、廒等区别。按照字义,廒,便是具有隆起屋顶的粮仓,另外,学生斗胆向大人进言,如若储粮,便要收储稻谷,切不可收储稻米。”
“为何?”
“大人,稻谷可以存放的时间要比稻米久。”
守汉停住了脚步,“你对粮食储备的事情,似乎很懂啊?!这样!将军府属下各处的思无仓之事,便由你主管,明日到签押房领取札子和印信!”
那书吏却是有着几分呆气,“大人,您还没有告诉学生,你这思无仓,嗯,为甚要叫思无仓?府里的储备是多少?建成什么样式?”
“没有比你更加笨的人!常在有日思无日,莫到无时想有时!”
“还有,粮仓,就建成你说的那种廒的样式,通风效果好,将军府的仓,先建成可以储存至少三十万石稻谷的,明年再建一座,后年再建一座,直到可以储备百万石稻谷为止。到了第四年头上,你就可以把今年收的陈粮,倒换出库了。”
“多谢大人提拔!”那书吏虽然有些呆,但是身边也是有明白人的,几番暗示之下,那书吏跪倒叩头谢委。“学生麦卫平自当精心竭力,以报大人提拔之恩!”
一旁的凌正、冯默峰等人看着麦卫平起身飞也似的离去,嘴角眼里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看到在廊下站立迎候在那里的盐梅儿,凌正等人很有眼色的开口辞行。
“大人今日鞍马劳顿,很是辛苦,不如先行与太太用饭休息,俺们几个明早再来请教便是了。”
“就是!炼钢炼铁之事,也不在这一朝一夕之间,大人的身体要紧。”
“屁话!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今天晚上把事情说明白,明天一早你们就可以去各自操办此事。要是便当的话,三五日之内就有回信。如何还要让我等上一夜?梅儿!让厨房把几位先生的饭开到这里来!乘着凉快,就在这里吃!”
盐梅儿知道,自家男人,心里几件事,无非就是粮食,练兵,造船,开荒。但是,这几件事,哪一件也少不得钢铁。于是,满脸堆笑,吩咐蔡婆子到厨房去准备晚饭,“几位先生都在,一定要搞得好些!”
须臾间,一桌酒饭送到了。
凌正等人自然不敢同将军大人夫妇同坐而食,守汉也不勉强,盐梅儿命人将各式菜肴分出来另设一桌与凌正、冯默峰等人。
“大人,方才您在巡视冶炼场的时候,说有一样东西您忽视了,还说,如果这样东西有了,那我河静地面,就不会再为缺少钢铁发愁?”
饭后,凌正瞪着一双被炉火熏的有些发红的小眼睛,向正在用一根象牙剔牙杖剔着食物菜渣的李守汉刨根问底。
“好。那我就说与尔等听听。”
“如今,我们每日里可以有多少石灰出窑?有多少铁矿石运到冶炼场?”
王全低声报出了石灰每天的产量,凌正也说出了铁矿石的出产。他有些汗颜,拜那些官奴所赐,铁山寨的铁矿石,每天可以出产千余石,而出产的生铁、熟铁和钢,却连一成都不到。
“福伯,你记下。明天安排盐场的人,捞取海水,让窑厂的人,准备好石灰送到盐场。在海水中,加入石灰水。”
听得凌正、福伯一干人如坠五里云雾。难道大人要炼丹不成?可是,这海水和石灰,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如何能够炼就仙丹?
“待到石灰水与海水的反应,哦,这个,就是海水和石灰水都安静下来之后,把那些沉淀之物给我篦出来。这些东西,你们拿到冶炼场,安排几个坩埚给我好生的实验,一定会炼出好钢铁来的!”
“大人,是生铁炉子吗?”如此的简单,简单的令人匪夷所思,让凌正不敢相信。
“当然是生铁炉子,投入到铁水当中去。不过,火候和投入多少,这个,你自己去实验。”
这个,炼出来的会是什么?凌正等人不敢想象,但是,长时间以来,让他们,或者说整个河静的人们,形成了一个观念,听将军的,不会有错。
送走了这一干人,李守汉和盐梅儿二人,少不得在房中喝茶说话,聊一聊这一日的见闻、闲事。
盐梅儿便将雷婆子和麦婆子辞工回家,以及自己心中的不安向守汉讲了。
听得此话,守汉霍然站起,在房中走来走去。
“来的早,如今手头有了钱粮,要去修祠堂;来的晚的,也要努力开荒,有了钱粮之后,再去修祠堂。如此这般一来,岂不是又要有了宗族势力,祠堂可是族权的象征啊!”
走了半晌,守汉终于在这一团乱麻中理出了头绪。
这还了得?
一旦让宗族势力发展壮大,日后势必会形成第二个权力核心,然后和宗族的代表人物,那些乡绅,就会控制基层政权,就会让他,李守汉的政令不通,或是打折扣。
这可如何是好?
“我必须要在这个怪兽醒来之前,培养出来这头怪兽的掘墓人。”
十一月初七,政事堂成立。
河静的第一批村长,或者是保长开始接受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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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村官训练班的六政三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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