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胥晃了晃神,有人给她递上了一把琵琶,盛迟暮靠坐在软毡上,十指纤纤,肌肤雪白,犹如玉光照入明堂般,清雅而夺目。
就连任长乐,在焦急等待萧战时,不经意回眸一瞥,眼中也不可自主地掠过一抹惊艳。
长宜则歪着头盛满了一盏果酒,淡淡地呷着,饶有兴趣地等候皇嫂弹琵琶。
那四弦一划,便如同长空下一支疾速飞箭远远破风而出。
明月溪水被打破,只剩下一地飞珠溅玉的斑斓。
那琵琶声嘈嘈切切,铿锵夺魄,似铁骑突出,刀枪齐发,先声而夺人。
众人正气为之夺,神为之消时,那击鼓的鼓手不由暗暗心领神会,节奏一时大改,附和这曲《十面埋伏》擂鼓重重,犹如奔驰烈马,犹如急湍猛浪,如飞盖入秦廷。
任胥听得凝神,四下倒抽凉气的声音不绝如缕,这个镇定从容的太子妃,她让他们相信,她真是能穿过千军万马也能慨然飘然而弹琴挽弦一个女中豪杰。当然又有人听说,传闻盛家二公子排兵时,时常让太子妃隔着幕篱坐在高台上,以琵琶声配合击鼓来发号指令。
这大梁长安子弟,在繁华富盛的安逸窝里躺久了,躺得骨头软了,皮也松了,让习武成了一种卑贱的不足挂齿的爱好,他们没听过这样的琵琶曲。
但此时听了,比之一个妇人,他们此时尤觉得不如,何况是边关杀敌立功的将军战士。一时之间,有不少人露出了羞愧惭颜。
任胥将橘子挤出了汁,一边揉着皮一边叹道:“这群人怎么就会以为,暮暮是在叫他们害怕呢?”
渐渐地,晋安帝的眼色微妙地变了。
盛迟暮坐在正中央,垂眸弹琴,眉眼沉静如画,但身后上百名贵介王孙只能看到她一袭飘逸的海棠花般的华裳,似澄空夕晖偶然坠入眼底,可遇不可求,风姿佳绰,既姽婳于幽静,又婆娑乎人间。
盛迟暮转轴拨弦,一阵快弹之后,到了后来琵琶曲已不再是十面埋伏绝杀式的激烈惨壮,而是缓慢的犹如敦促告诫之音。
她这一番改动,晋安帝更加明白了盛迟暮的用意,眼色一深,抿住了嘴唇不说话。
琵琶曲戛然而止,正如痴如醉的众人耳中,传来一阵马蹄飒沓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不由扫了诸人兴致,他们不悦地朝那声音看去,任长乐和任长宜也一同朝那声音看去,只见一匹玄黑的骏马飞越而来。
马背上御风的青年,正是今日晋安帝叫人寻了几趟的萧战。
几乎是他一出现,任长乐便再也没有移开眼,她仰慕的人,她从未见过他马背上的风姿,只听说过他转战千里数日不眠的事迹,心驰神往已久,一时间竟看得痴了一般。
盛迟暮朝晋安帝和皇后起身行礼,便还了琵琶退去。
此时马蹄声更重,萧战身后又跟上来十几人紧追不舍,个个鞍鞯上挂着黑色的包袱带,看来是满载而归。
晋安帝瞧见当先的萧战,瞳仁之中复杂之色更重,他不由朝马皇后低声道:“萧战这人是平南王的儿子,他们练兵确实是有一套,朕看今日迟暮也有心叫朕放任长安子弟习武,学那万人敌的功夫。”
马皇后看了眼自己儿子,他对萧战不屑一顾,自己怎么看不出来,不悦道:“你有本事让胥儿带这个头,看那长安的败家子儿敢不效仿。”
“这倒也是。”
重文轻武那是几代先皇遗留下来的积习,晋安帝这一代,国富民强,他本无心整治,但到了这日,平南府要防备,定远侯不知是拉拢还是防备,羯族人猖獗,不论哪一个,都需要年轻力壮、勇武超群的将军,他缺的就是将军。
若真到了紧要关头,朝廷无将可用便晚了。
盛迟暮回到任胥身边,像是在静静等候发落一样,方才还艺高胆大,将《十面埋伏》弹得惊心动魄的太子妃,眼下温温婉婉的又如同朵碧水幽昙似的,默默抵着螓首,候着太子殿下发话。
这真是给足了这位太子爷的面子。
娶妻能如此,那帮人不由暗自妒忌:太子好命,真会投胎,就因为这个身份,他拥有的可太多了,连如此美人都是他囊中之物手到擒来。
任胥握住盛迟暮柔若无骨的小手,她的手心很凉,任胥塞给她一个小手炉,看着那手心那细细的纹理,秀气白皙,连掌纹都那么好看,任胥叹了口气道:“以后,只能弹给我一个人听。”
今日之后他多了多少个情敌,那只有天晓得。
盛迟暮柔婉颔首,“知道了,殿下。”
“还有什么琴棋书画,都不许在别人面前卖弄。”任胥压低了声音凑得近,像在咬她耳朵。
任长宜又是笑,又是羡慕,什么时候有人能像皇兄对皇嫂那样对她就好了。
盛迟暮却冤,不是她要卖弄啊,是皇后娘娘让她弹琵琶助兴的。只是很久没到二哥军中观战了,她怪手生的,还以为皇上和太子都生气了。
哪知道任胥训完之后,又真的咬了她的耳朵,“爱妃的告诫,为夫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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