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沈孝也愈发不顺眼起来。
沈孝安静地站在帐中,听了崔进之的嘲讽,他一张脸波澜不惊,连眉梢都不动一下。
类似的话他听得多了。
见沈孝如此冷静,崔进之又道,“本官知道户部粮食吃紧,可你们户部算账的时候别忘了,修永通渠是件苦活累活,你们发的粮能填饱肚子,可能让民工好好干活吗?每日实际耗费的粮比你们计算地要多得多!”
“永通渠修了这么久,却还没有修通,这到底是为什么?粮食给少了,没人愿意干,皇上要怪罪;粮食给多了,工期能赶上,可转眼户部又指责本官浪费!”
崔进之拔高了声音,“沈提举,你可知道,本官是给太子立了军令状的:到六月底的时候,一定要彻底将永通渠修好,这样南边的粮才能调进来,关中的灾情才能缓解,而你们户部……也才能松一口气。”
“短短三个月,如此艰难的一道工程,要想让民工加紧干活,除了让他们吃饱喝好,本官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他瞧着沈孝,嘲讽道,“沈提举若有什么不费粮,但同时又能赶上工期的高招,不妨指教指教本官。毕竟……你可是大邺头一个状元郎。”
沈孝沉默着,他能感受到崔进之巨大的敌意,并且这敌意似乎不仅仅来自于朝堂。
片刻后,沈孝开口,“微臣没有别的法子。”
没有别的法子。
关中大旱要想彻底缓解,要么指望老天爷下雨,要么指望南方大量调粮。
崔进之嗤笑了一声,抬起右臂来,漫不经心地将纱布扯了扯,“哦……原来这就是大邺的状元郎。”
李述又皱了皱眉。
崔进之今日的脾性明显不对。
李述了解他,他是典型的世家清贵子弟,早年浪荡过,但一旦进了官场,那层清贵矜骄的皮还是会牢牢地套上。
可他今天表现的非常暴躁,很不耐烦。
就像是故意针对沈孝似的。
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崔进之一展眼,又将李述的皱眉看在了眼里。
帐中李述和沈孝站成一排,而他则站在他们俩的对面。仿佛他们俩才是一起的,而自己像是他们共同对抗的敌人般。
崔进之不喜欢眼前的景象。
昔年他做过我的面首。
我对情郎从来都是温柔相待的。
这两句话近日一直回响在崔进之的脑子里,连带着李述对沈孝莫名其妙的宽容,都仿佛一根刺一样,逼得崔进之浑身不舒服。
崔进之懒懒站着,微低着头,又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右臂上的绷带。仿佛已彻底忽视了面前的沈孝。
他已二十五岁了,昔年那段纵马长安道,满楼红袖招的浪荡生涯早被他彻底摒弃。像是任何一个沉稳的官僚一样,他将自己套在绛纱单衣里,规行矩步,听着朝中官员话外音的话外音。
可极其偶尔的时候,李述还是能在他身上看出昔年的风流清贵来。
譬如这时候,他懒散地站着,漫不经心地去扯臂上的纱布。
帐中站着的沈孝则表情肃穆,脊背挺直,同崔进之形成的鲜明的对比。
终于将纱布扯松了,崔进之这才抬起头来,对沈孝道,“沈大人,今日来永通渠,该看的你都看了,该查的你也都查了,若是无事,还请早些回去户部,早日调些粮来。”
崔进之笑了笑,往营帐门口走了几步,站在帐口,对着沈孝伸手一请,“沈大人,请。”
崔进之既下了逐客令,沈孝也只能走人。他转过身,对李述拱了拱手,然后往门口走去。
沈孝与崔进之先后出了营帐,门帘在身后落下,沈孝听到崔进之轻声说了一句。
“离她远一点。”
沈孝转过身去,看到崔进之凤眼含冰,冷冷地盯着他。
说完这句话,崔进之便转过了身,掀开帘子进了营帐。
沈孝看到营帐里平阳公主正俯身拿起案桌上的账本,然后帘子落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一道帘子隔开了帐内帐外,仿佛两个世界。
他本来就离她很远。
沈孝想。
☆、第 20 章
出了永通渠大营,沈孝上了轿子,准备回户部。
正午闷热,沈孝将帘子掀开透风。他坐得笔直,心想回户部后要怎么给二皇子交代。
崔进之摆明了是在故意消耗户部的粮食,可偏偏永通渠是是南方运粮的唯一通道,是解决关中大旱的唯一方法。永通渠一旦断粮,工期就要拖延,工期一旦拖延……关中就要生动乱。
所以户部就是砸锅卖铁,都不能断了永通渠的粮。
崔进之手里捏着永通渠,就是捏着户部的把柄,就是捏住了二皇子的命门。
这盘棋二皇子输了,只能被太子牵着鼻子走。
正当沈孝陷入深思的时候,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马车声。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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