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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桌面的私人手机,收了好几条短信。
    “豆豆,我知道你拉黑了我电话。”这是她的大哥赵奉阳发来的短信。“豆豆,咱们什么时候一起做热吉玛?”这是萧晴要蹭着她名额,一起到美容院做热玛吉。
    赵想容谁的短信都没回,她晃动鼠标,唤醒电脑。
    小助理编辑海伦过了会凑过来:“豆豆姐,涂霆经纪人跟我们对接上了!”
    凃霆是娱乐圈两年蹿红最快的小鲜肉,在韩国当过练习生,回国出了张专辑,演了几部电视剧和电影,这么折腾才刚过23岁。
    他原本不温不火的,但接了个网剧,又唱红了主题曲,热度突然就跟火烧云似的烧上天。
    赵想容在街边商城的广告牌和公交车车身经常见过他的脸,确实帅,但属于个性的长相,眼睛微陷,竖着背头,有股子天然桀骜劲头。她对男人审美很狭隘,具体参考物就是周津塬那个唇红齿白的王子类型,因而不喜欢他。
    何况,所有纸媒鼎盛时期过来的人物都瞧不上流量明星。
    她们杂志社火的那几年,专业模特和一线影视大花才有资格谈封面合作,杂志社还挑挑拣拣,哪像现在都靠流量说话,长得类似人样的都登堂入室。
    不过,赵想容还是要了对方经纪人推送,他们之前都不认识,微信上来却“宝贝”“亲爱”,柔情蜜意的假客套。
    赵想容热爱浮华的时尚圈,也热爱这种场面话。
    她热爱所有红色的、有生命力,活着的东西,无论真假。
    第4章 4
    周津塬今年才调回到东院,全天一直泡在手术室。
    他所工作的医院,是全国最好的一家三级甲等综合医院。而在科室里有同样的鄙视链,外科鄙视内科,神外鄙视其他外科。周津塬是脊柱外科,骨科中的心尖尖,他下午的手术是一名接受脊椎矫形手术的七岁儿童,手术开始前给予正压通氧和冰帽,但结束的时候,对方心脏骤停,经过一个半小时的心外按压后,参与抢救的心内医生发现窦性起博,抢回生命。
    交接出了手术室后,几名还有力气吃饭的年轻医生爬到饭堂,又因为长时间心肺复苏的科学规范吵起来。
    周津塬坐在旁边,搅动眼前的稀粥。
    窗外的冬日天色凝沉,医院食堂是蓝色桌子和蓝色塑料椅,不锈钢的餐具。饭菜的味道不太好闻,旁边其他医生和护士走来走去,领着免费的水果和包子,每日对生死情感置若罔闻的模样。
    门口站着一个人。
    周津塬淡淡一个警告的眼神,对方就没胆上前。
    他微转过脸,把饭盒里的东西吞完,跟几位还在吵的同事低声说几句走出门。
    苏昕穿着很薄的牛仔衣,身型单薄。她在医院楼层漏下来的冷风哆嗦着,用手提着一个皮卡丘的饭盒,长直的头发,还有个清丽婉转的美人尖。
    她抬起头,朝他无声又害怕地笑笑。
    周津塬用眼神询问她为什么来。
    “我刚刚去病房看望我妈妈。自己在家做了点东西吃,所以想着也能给您送一次饭。”她脸色有点不自在,但态度依旧维持着不亢不卑。
    周津塬也没伸手接饭盒,他耐心地等她说正事。
    身后依旧有医生和护士川流跑进来赶最后的饭点,职工食堂的开放时间,从下午四点到晚上七点。马上就过饭点了,不少医生吃完后往外走。
    周津塬回头看一眼,原本桌上讨论的几名医生,正朝着自己挤眉弄眼。他还是决定把苏昕轰走,这样子像什么?
    苏昕面对他人目光也有点慌,下意识地捋了下黑顺的头发,她略微咬唇,随后说:“其实我想跟您说一件事。”
    周津塬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你说。”
    “我不想继续在您给我租的房子里住,这、这太不好意思了,我现在有这份实习,也能自己……”
    周津塬望着她年轻的脸,嘈杂声中,苏昕的轻柔声音淡下,许晗的安静样子浮现出来。
    快二十年过去。父母以企业名义当时成立了奖学金,赞助本市贫困学生,周津塬当时就在旁边,无聊地插兜站着。
    那个长发姑娘缓步在台上,也是这么涨红脸,说着推阻的话,目光要强,面带惭愧地收下奖学金。偶尔她到他家做客,安安静静,永远如青竹般倔强的脖颈,连水杯都不碰。
    这就是他一辈子最心爱的姑娘,后来,她给他塞来一封信:“请写信给我。”
    那时候实在年轻,爱是爱,狂是真狂,热衷有去无回的辉煌。周津塬很小的时候同样说过,“我不读任何史书,我以后会成为创造历史的人”,他所幻想过的爱情和婚姻,是有深刻快乐维持的激情戏,和此生挚爱的严肃果实。
    不料人到中年,他成为年少时最鄙夷的典范:遵从父母安排,稀里糊涂娶了门当户对但毫无感情的妻子。
    周津塬收回思绪,他打断眼前苏昕,漫不经心地说:“你可以继续在房子那里住着,我无所谓。但如果你真的想离开,直接走就行,也不需要特意跑来跟我说。希望我来挽留你么?”
    苏昕脸腾得一下子红了。
    周津塬抬腕看表,淡淡说:“我每周约你一两次见面,你如果不想来可以不来。没人逼你。”
    苏昕歪着脑袋,欲言又止。
    男人没再理睬她,他接过她的饭盒,走进外面的冷风里。
    下午六点多,赵想容在和摄影师、化妆师等发完200多个“亲爱的”和600多个“你必须”之后,她也审完300多张图片,交给杂志的新媒体组让帮着一起推送。
    最后一个工作是敲定涂霆的拍摄行程和方案。
    涂霆身为典型的流量红人,身上有一堆奢侈品品牌挚友和代言人压着,借衣前还得和各个品牌公关打招呼,赵想容让自己手下一个资深编辑跟这次拍摄,而为表重视,她当天自然得露个面。
    等开车回到家,她瘫在床上,看到赵奉阳的短信。
    唉,自己脸皮虽厚,但演技很差,连刁姐都看出来最近有异样,等周末回去见父母和大哥,又该怎么演夫妻和谐的戏。毕竟在她大哥赵奉阳和父母眼里,自己是一名总被丈夫无视,无怨无悔守候绝望婚姻的白痴阔小姐。
    赵想容想想就觉得头痛,她叫了份外卖,又开始自顾自地在衣帽间试明天看秀穿的衣服,过了会,手机又跟着炸,一个外地的号。
    赵奉阳的司机小涂在电话另一端,小心地问周末能否接她回家。
    赵想容点了公放,把手机扔在旁边,弯腰先从鞋柜里精心选了三四双高跟鞋,随后解开睡衣,一丝不挂地站在镜子前,伸手在布满华贵料子里的衣柜里取衣服。衣柜里的东西很多,非常整齐,即使最苛刻的强迫症都为叹服颜色和布料的整齐分类。
    衣服,比男人忠诚多了
    赵想容的身体像白鱼一样在布料里打了个转,小涂说了几句话,结巴片刻,无法继续。
    他苦着脸说:“小姐?”
    赵想容选好一条胸口挖成方型的流苏连衣裙,她眉开眼笑,对着镜子,“啵”地抛了个飞吻。
    “我这周末肯定回家吃饭,带着我老公。”她娇声说,“还有,你让我哥别给津塬打电话了。”准备挂断电话前,她冷不丁地问:“我哥身边,最近是不是又换新人?”
    赵想容心里雪亮,小涂每次见了她只会讪笑,哪里敢给她打电话,肯定是她大哥授意。没准儿,他也在旁边。
    “这个,我真不知道……”小涂又卡壳了,他哪里能接老板的八卦,何况,八卦的当事人,他的老板确实就坐在车座后面,沉默听着这对话。
    赵想容轻笑一声:“哎,某人迟来的青春补偿期,什么时候能过去?”
    粉红豹大部分的男友,都是她在二十多岁前交的,但赵奉阳却是过了三十岁后,开始像老房子着火似的和各路小明星小模特恋爱,一个赛一个的美艳,都属于长腿长发的妩媚类型,还走马观花地换个不停。
    这圈子非常小。有时候,赵想容坐在一场秀的台下,她能在台上见到赵逢阳的前任,和前前任和前前前任女友出来走秀,互相都带着点啼笑皆非。
    小涂收了电话后,车内恢复安静,他也没敢从后视镜瞥老板表情。
    在停车场的黑暗里,赵奉阳对妹妹的嘲讽面无表情,直到他望着车窗外,嘴角露出一点阴沉的笑意。
    周津塬夜深回家,第一眼看到赵想容又正趴在沙发上等他。
    桌面是没来得及收拾的外卖凌乱地放着,她已经枕着一本花里胡哨的法语教材,歪头睡着了。
    周津塬走到她旁边坐下,放下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资料,再随手翻了下外卖袋,里面还有一碗花胶鸡汤,他给自己加热,再顺便看了眼赵想容的法语书。
    身为表里如一的学渣,赵想容除了时尚杂志,她不看任何书。
    周津塬英语很好,他们科室里接班时全部用英语,去年曾去斯坦福进修过。两人每年的出国旅游,每次点菜都由他来,赵想容不懂英语也看不懂菜单,只负责在旁边搔首弄姿地拍照。
    面对周津塬的试图阻止,她振振有辞:“米其林三星就了不起?就不能拍照?咱俩都付了40%的小费,用金钱支持了他们的劳动。我怎么不尊重他们了?”
    赵想容还硬拉来 chef 陪自己合照,对方看着这张美艳动人的脸,也热心邀请她用中文在餐厅贵客日志里签名。
    这样的女人。
    赵想容被周津塬推醒后仍有点懵,耳边嘈杂,恍惚感觉自己好像还在秀场,她连忙坐起来,用刚睡醒人的毫无察觉的高音量问:“都几点了?”
    他耐心地回答:“十一点半。”
    赵想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男人面色很平静,也分不出喜怒。
    “看书睡着了,并不是专门等你回来。”她伸了个懒腰。
    周津塬知道周末要回赵想容父母家,点头答应。他向来是二十四孝好女婿,每个月都固定去岳父家报到探望,反而是赵想容对自己父母很不耐烦,经常推三阻四不爱回娘家。
    赵母总数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瞧她妈这话说的,赵想容讽刺地想,没准儿离婚后能常回家看看吧。
    周津塬帮赵想容倒了杯水,就回到他的卧室准备休息。
    赵想容在深夜里反而精神了,趴在沙发上摆弄手机,她为曾经的party animal,这半年特别老实,但还有不少熟人在微信各种被屏蔽的群里隔空呼唤:“我们豆豆大美女在哪里?闭门孵蛋呢,出来喝一杯,好久都没出面啊。”
    赵想容手指移动,飞快地回了几句:“本姑娘现在正喝着呢,你们那局不重要!改天再约!”
    周津塬洗完澡后,想起笔记本需要充电,走出客厅拿电源。
    赵想容依旧趴在沙发,她先在群里发了几个五块钱的小额红包,任群里人抢完后怒骂她小气,又迅速发了个一百块的红包,看着称呼迅速改口叫“想容爸爸”,正笑得头也抬不起来,蛇样的腰微扭着,小腿翘在半空,晃晃悠悠地勾人。
    过了会,她笑够了,赵想容用光裸的手臂,随手拿起旁边的香水瓶,在半空中往睡衣上补喷了香水。厚厚的法语教材早就被扔在地面。
    周津塬拿电源线的时候,他弯腰,她抬头,两人目光对视。
    “这群傻帽。”赵想容笑着解释了一句,但语气又洋洋自得。
    赵想容曾经隔三差五的踩着高跟鞋,站在实验室外面等他。周津塬只当路过海报上印着的大猴子似的,冷笑走过,直到一天,他路过旁边的是实验室,里面有娇笑和聊天声。
    赵想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身白大褂,她歪在同是读博士的师弟桌子上,她说今年百年校庆,你们怎么不去看演出,著名的歌星谁谁也来,还有那谁谁和那谁谁。
    师弟抱怨学医狗就是万年苦力,一个院就发了几张门票,热门早就抢光了,哪有实验狗的份。赵想容说哦要不要太巧,她正好有四张票,可以转送给他。师弟两眼放光,期期艾艾说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赵想容巧笑嫣然,你把周津塬的手机号宿舍号和他下学期课表告诉我,再叫声好姐姐,我就陪你去看啊。
    浓郁的玫瑰味中,周津塬望着赵想容美丽的脸,他讥嘲地翘起嘴角,走回房间补觉。
    很快到了周五,赵想容被行政抓去谈话,她们办公室里的新风系统又被人捅坏,肯定有人偷偷抽烟了。而她边被骂边和品牌的pr扯闲天,对方香港人,粤语掺杂英语,正说美国大老板和欧洲设计师的私情八卦,骂对方猪猡。
    负责对接的小编辑跑过来说,她们准备传拍摄草案的时候,发现被涂霆的经纪人直接删了好友。
    江湖上早就耳闻,涂霆现在的经纪团队极端傲慢,且不靠谱。涂霆的经纪人不是专业人士,就是他下岗在家后的亲姨妈。涂霆的粉丝经常在网络喷这位林大姨不专业,见钱眼开,胡乱接工作,阴晴不定,总之非常难搞,但因为是涂霆的亲戚,又不能说的太难听。
    赵想容也给这位林大姨发微信,对方上来说:“抱歉啊宝贝,我家霆的工作计划有变,要进电影组里,没档期拍照。我一着急,就把你同事的微信删了。我嘴不会说话。”
    小编辑在旁边太不高兴了,人长着嘴巴干嘛用的,不知道说话,光知道删微信。拍摄是明星最基础的工作之一,时间变动可以调整,也可以好好说,这么一上来就删微信,莫名其妙。
    赵想容倒不生气,杂志社面对这种临时违约的事情不要太多,再说市场部的合同还没签,这事也没算定。
    “什么电影,导演是谁?”赵想容和林大姨亲热地聊了几句,看到对方发来的导演名,立刻确认对方完全不重视这次拍摄了。她冷笑两声,就让编辑把备选的提案赶紧提上来,重新约拍摄对象和做方案,毕竟那十二页铜版纸的位置也不能开空窗。
    对接的小编辑为涂霆的拍摄方案,已经通宵了三天,现在快气死了,她在走廊里破口大骂:“这里有谁是涂霆的粉丝?滚出来,让我抽一顿,你家爱豆就是条狗,就是大傻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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