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他哥哥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又找不出究竟是在哪里。
可祁念不会问,也认为不重要,他依然想——现在这样就很好,好到不能再好了。
酒店总统套房里的视野向来不差,可以俯瞰到高楼林立里夹杂着老旧的矮房子,马路、街道纵横交错,车水马龙,人头如蚂蚁无序又按照一定规则的在其中穿梭来往。一切尽数落入眼底,很容易让人产生站在了上帝视角的错觉。
但何瑜没兴趣也没心情品味这些,她此刻站在这里,只为等一个也许能判处她死刑的电话而已。
何瑜当年嫁给祁文至时,祁文至还是个吃喝玩乐样样不误的公子哥,顶头有个稳重又能干的大哥继承家业,这位公子哥无忧无虑,纵情享受得“顺理成章”。即使如此,他们这桩父辈按头的婚姻,依然能给何瑜母家带去足够的利益,挽救资金链亏空下摇摇欲坠的公司。
婚后的祁文至也许稍有收敛,然而对着一个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妻子,一个从天而降的无形的婚姻束缚,也可以相当于只是做了做表面功夫,算不上什么收敛。
祁文至被恨铁不成钢的祁老爷子强行送去部队“磨炼”的第二年,没有丈夫的陪伴,何瑜千辛万苦地生下了一个儿子。男孩的名字是早被取好的,单字一个洺。在所有长辈都喜气洋洋的面孔里,何瑜守着儿子这个唯一的慰藉,熬过了产后抑郁,心也跟着一点点冷了个透彻。
然而再不堪的婚姻,似乎也有回温的余地,如果没有那场车祸,一切也许又都会不一样了吧,何瑜想过问过无数次,即使不敢肯定,她也总想象着那样会比现在要好。
曾经祁家真正的顶梁柱、一手掌控着祁氏集团的长子,祁文至的长兄,死于一场因为肇事司机醉驾的飞来横祸。车祸过后都来不及送医抢救,祁文越当场死亡。
闻此噩耗,当年云城一时间沸沸扬扬,叹息扼腕的很多,幸灾乐祸的也有。而祁文至这个突然被赶鸭子上架的继承人,紧跟着传出了婚变传闻,豪门瓜葛为人所热忱地议论,流言四起。
为了掩人耳目,在丧亲的悲痛之下把局势稳住,祁文越那个刚出生不久的、无人知晓的私生子被过继了过来,成了祁文至和何瑜的小儿子。他们一起在何瑜此时所在的外省分公司待了将近一年,才带着祁念回到云城。
双方早因各自和共同的利益达成共识,演起幸福美满的一家四口。
但对孩子们而言不是,这些复杂扭曲的关系不靠他们维持。哥哥弟弟玩在一块儿,哥哥要照顾好弟弟,就是发自真心与本能的,连大人们处在其中,有时候演着演着,感觉也就像是那么回事了一样。
外界的猜测跟着开始停歇,哪怕之后时不时旧事重提一次,也掀不起多大的水花。
自此,祁文至改头换面得很快,终于在祁老爷子过世后,稳坐上了董事长的位置,全权接管集团。
唯一不改的,大概就是风流本性了。
其实只说风流成性,何瑜是没什么必要咬着不放的。
可最让她不能不恨的是,如果没有十几年前为祁念举办的那场声势浩大的生日会,她就不会失去自己的儿子。
何瑜手里捏着手机,指关节都泛着白,她从窗边踱到了房间中央,无声地焦虑着。
这次的出差行程原本不必何瑜亲自来,何瑜宁可推掉顾飒明的家长会,借着出差也要趁机旧地重游这一趟,却绝不是因为什么好事。
家长会如期而至,最后一节课前,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大人,祁念觉得人太多挤得慌,便出了教室,两手搭在走廊围栏上,俯视着楼下。
这天的校园里也显得格外热闹杂乱,平常禁止外人随意出入的大门敞着,传达室的铁门也打开了,停放单车、电瓶车的车库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全是来开家长会的家长。
徐砾见到祁念的身影,找了过来,靠在旁边也看了半晌,才出声说:“进去呗,家长会等会就开始了。”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祁念盯着对面高三那栋楼旁长得高高的樟树,心不在焉地说道。
徐砾也一样,他妈那副样子别说开家长会,连门都出不了。
他“啧”了一声:“随便你,到时候啥都不知道可别问我了,找你哥去。”
徐砾转身晃悠回了教室,大喇喇地坐到自己位置上,夹杂在一屋子的家长之间。
其他同学都陆陆续续先回家了,或者有的就在学校里找了其他休息的地方等着爸爸、妈妈散会再一起回去。
顾飒明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等会要做一个简单汇报,被超哥“扣留”了下来,刚好他也没有家长来,得跟着听一些必要事项。
顾飒明在后排站了一会儿,等台上正式开始时,极其自然地顺势走到祁念的座位边坐下,跟随便找了个落座的地方似的。
“嗨,”徐砾见他来了,安生不下来,十分熟络一般地搭话,“你怎么坐这儿啊?祁念呢?”
超哥正在讲开场的场面话,顾飒明直视前方,隔了好一阵,在空档期间说道:“跟祁念没关系。”
徐砾听完愣了愣:“嗬,可不是。”说到底还得感谢他呢!
徐砾静止片刻,忽然兀自扁嘴笑了笑,旋即淡了下去。
可不是跟祁念没关系。
因为祁念不缺家长,也不缺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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