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已毕,不光是纪清歌一个年轻女子需要尽快返家报平安,就连飞羽卫众人也是后续杂七杂八事情一堆,这新鲜捕到的‘鱼’总要尽快撬开口才好。
被点了押着驴老七陪同纪清歌返程的人是欧阳,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总是挂着笑,看起来年纪极轻,看似只是背着手不远不近的跟在纪清歌身后,细看才能看到他手中拽着一条极细的线,细线的另一端就拴在驴老七手腕上。
线条虽细却异常柔韧结实,已经勒进了驴老七的皮肉之中,驴老七疼得呲牙咧嘴却不敢慢了脚步,否则对方只要轻轻一拽……那滋味儿,谁疼谁知道。
今夜的淮安城,被‘鱼’那闹市之中的一把火搅得大乱,虽然火势终究未曾蔓延开来,但起火点附近的几家店铺可全遭了殃,又有吓慌了的人群拥挤逃命,挤倒踩伤的不知凡几,至于遗失和毁坏的物品更是街上散落得比比皆是,纪清歌沿河行了一段路,眼见的全是满目疮痍,好好的一个七夕,生生弄成了天灾人祸的模样。
入了平安巷,远远的就看见纪家大宅灯火辉煌,还有不少家丁护院打扮的人在角门处进进出出,各自都是一脸焦急的行色匆匆。
这一路上纪清歌安静的很,虽然她心中不是对今夜之事没有好奇,但她也明白,公门中人办案拿人,不是平民百姓可以过问的,问了只怕还会落下一个多口多舌的印象。
她安静,随行的欧阳也就安静,驴老七虽是有心想趁机求饶,却因为哑穴一直封着开不了口,倒是显得异常乖顺。
尚未迈进角门,已有那往来的家丁眼尖的瞥见了她,原本还只是一掠而过,却在看到她怀中抱着的纪文桐之后猛地瞪大了眼睛,呆了一息之后,转身就往宅子里飞奔而去——
“小少爷找到了!小少爷找到了!”
顿时,偌大的纪家宅邸如同滚油里泼进了水一般沸腾起来。
“下来自己走。”进了角门,纪清歌蹲身放下怀中抱了一路的纪文桐,看他趴在怀里困得迷迷糊糊的,轻拍着叫醒他:“到家了。”
这小家伙她抱了这一路早就两臂酸软得不行,此时也终于松了口气。小孩子本就耐不得困,之前又受了惊吓,也就在路上才安心瞌了会眼,这会乍然被叫醒,纪文桐尚在懵懂,有些不满的噘着嘴。
纪清歌好容易才让这跟没了骨头似得小家伙自己站稳,还没来及直起腰来,一道人影已是如同一阵风般的刮了过来!
“桐儿!我的桐儿!”
贾秋月素来衣饰精致得体,此时竟有几分鬓乱钗斜,远远看到纪文桐的时候眼圈就已经红了,旋风般扑到跟前一把将纪文桐搂进怀里,紧跟着就是劈面一巴掌扇到了纪清歌脸上!
纪清歌一夜劳顿,本就已经疲惫不堪,眼见着贾秋月一掌打过来,心里虽然想着要闪,尚未站直的身子到底迟缓了一瞬,这一巴掌虽未打实,却也被贾秋月精心修剪过的指甲扫了个正着,瓷白如玉的肌肤上顿时浮出了长长的几道印记。
“你这烂了心肝的贱人!竟敢拐带幼弟!”
这劈面而来的一顿雷霆,不说刚跟进角门的娃娃脸欧阳吓了一跳,就连纪文桐都惊住了。
这小家伙刚刚还因为发困在撒娇想让纪清歌继续抱他,甚至他都没来及睁开双眼,就被贾秋月一把拽进了怀里,心底猛的一惊的同时,原本被驴老七掳走时就拽疼了的胳膊又叫她一拉,不由小嘴一咧,哭了起来。
贾秋月确实急得失了分寸,甚至她都没察觉纪清歌身后还跟着生人,一双还带着红肿的双眼只顾盯着纪文桐。
目光落到纪文桐脑门上之前磕出的青紫之后顿时大怒,等再看到小家伙脸上被‘鱼’扇出的掌印和身上溅到的血迹之后贾秋月几乎发了狂——
“来人!来人!”她一手死死搂着纪文桐,恨不得揉进怀里,一手劈面一指纪清歌:“把这贱人给我绑了!”
此时二门外边早已经围了不少仆从家丁,听见当家夫人发话要绑大小姐,各自都是面面相觑,少数人试探着向前迈了几步,就被纪清歌冷冷的一眼望过去,心中打了个突,下意识的就止了步。
“夫人这是不问青红皂白,竟就急着要治我的罪么?”
纪清歌在众人的目光中一点点挺直了脊背:“拐带幼弟?”她冷凝的双瞳之中竟然看不到丝毫怯意,“桐哥儿如今好好的在此,夫人何不问问他的说辞再来定我的罪?”
她这话不说还好,听在贾秋月耳中却不啻于是雪上加霜。
“你这贱人,你把我的桐儿害成这副模样,竟还有脸说他‘好好的’?你是定要让他没了命才甘心?!”贾秋月急怒之下手都发颤,一句骂完,又忙不迭喝令仆从:“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医馆请大夫!”
纪清歌冷冷的抿着唇,她能看出贾秋月今日确实是慌了神,方寸大乱,毕竟纪文桐是她的眼珠子,一个做母亲的,自己心尖尖的幼子乱中失散,寻回之时又是带了伤的,换做是谁,只怕都会慌得六神无主。
但……这却不是她要被泼污水,强指成心思歹毒拐带幼弟的理由。
更何况……她摸了摸袖中那张从驴老七手中拿到的粗糙画像——若说之前仅仅牵扯她一人,而她也确实自己化解了,那是否追究她还可以心有顾忌,但而今已经是牵连出了拐带孩童的事来,淮安纪家的嫡幼子出了事,这已不再是她想不想追究的事了。
此事不能任由贾氏颠倒黑白!
贾氏如今已是不可理喻,纪清歌根本不想再和她废话,目光一扫,落在了早在贾秋月现身后不久也急匆匆赶出来的纪正则身上。
纪正则早在贾秋月又是打骂又是喝令家丁绑人的时候他就赶到了此处,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把目光在纪文桐身上一转,看得出他也微微松了口气,却在随后就看到了立在角门边上的玄衣人和驴老七,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随后再望向纪清歌的目光中已是冰冷一片。
而在他身旁的,另有一名松绿色织锦缎圆领袍的中年人,头戴墨绢缣巾,颌下胡须梳理得根根不乱,身边跟着几名皂衣的差役,手捻胡须看着这一场纷乱,却一声未出。
此人不出声,存在感却是强烈,纪正则行止之间更是隐约以他为首,再看到立在他侧后的那名曾在花园中偶遇过的俊秀少年,纪清歌心中大致有了数——能让知府家公子亦步亦趋的,只怕就是淮安知府大人本人了。
“父亲。”
众目睽睽之中,纪清歌镇定的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那张从驴老七手中收缴的画像:“桐弟被拐,事出有异,清歌恳请父亲详查。”
那张被揉得有几分皱巴的纸上,笔画粗糙的绘着纪清歌的小像,虽然画的并不传神,但此时纪清歌执在手里,就如同比在画像旁边也似,有了真人比衬,原本不像的画像,此时也像了七八分,纪正则看在眼中,面色愈加阴沉如水。
“你今夜去了何处?”片刻之后,纪正则终于冷冷的开声。
纪清歌微一怔:“沿河节市。”
答话的同时,她的心却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果然,纪正则下一句就是:“可有看顾弟妹?”
纪清歌心中一片冰冷,定定的望着这个给予了她姓氏骨血的亲生父亲不语。
她的静默,却给了纪正则发作的理由。
“混账!”纪正则面色铁青,怒叱道:“你身为长姐,携弟妹外出,却不知看护照料!致使弟妹失散遇险!你可知错?!”
纪清歌静默的听着这疾风骤雨一般的斥骂,直到纪正则一句说完,中气十足的声音渐渐消散在微明的晨曦之中。
令人不适的死寂中,伏在贾秋月怀中的纪文桐悄悄抬起头,嗫嚅半晌,小声说道:“不是姐、姐姐……”
他话音刚起,就被贾秋月一把将他小脑瓜摁回了怀里,招手叫过早就候在一旁的养娘,叫她抱着纪文桐回房将养,等着就医。
纪清歌冷冷看着眼前一幕,并未出声拦阻,眼中却浮出一丝嘲讽——连一介稚子都尚且有黑白之分,而这些站在她面前,和她同血同缘之人,却竟连个孩童都不如!
“今夜城中混乱,并非因我而起,而掠走桐弟的罪魁,清歌也已带回。”纪清歌清透宛若琉璃的双瞳一瞬不瞬的望着面色阴沉的纪正则:“可父亲,您竟不准备过问,就要定我的罪么?”
纪清歌声音清冷平淡,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一点点的,消失不见。
就如同融雪一般消失在这微暖的晨风之中。
静默之中,那知府家的公子似是想要说什么,却还未开口就被宁博裕淡淡的瞥了一眼,只得又咽了回去。
纪清歌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院中其他各色人等,只静静望着纪正则。
——眼前这些人,心心念念的都是纪文桐额角的淤青和脸上的红肿,而对她脖颈上被利刃割出的滴血伤痕视若无睹。
她颈子上被‘鱼’那柄锋利至极的短刀划破的血痕触目惊心,任是谁一眼都能看出她遭遇过什么,刀痕若是再深几分,她便注定无命归家,血渍染透了她半边的衣领,粘湿冰冷的贴在肌肤上,而她的父亲,却连一句问讯都不曾有过!
贾秋月如此对她,她并不伤心,继母罢了,到底不是亲生。
但,纪正则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是他的血脉,骨血精魂,莫不如是。
就连与她之间不过是同父异母的纪文桐,认真算起只有半数血缘,她尚且不忍心不管不顾,可为何竟会有人视自己的骨血如仇寇?
纪清歌定定的望着距离她不过数步之遥的纪正则,努力压下心中无数想要脱口而出的话语,黑琉璃般的清澈眼瞳却直直的望入纪正则眼中,与他冰冷的目光撞在一处,不退不避。
眼中看着纪清歌这样一副不折不弯的姿态,纪正则却更添几分恚怒。
“妄逞口舌的孽障!”
晨曦微明,星光已黯,纪家偌大的前院之中人头攒动,却鸦雀不闻,只有纪正则坚冰般的音色响彻人群——
“身为长姐,只顾自己,不顾弟妹!险些酿出祸端,你却不思己过,只顾推脱!来人——”
他是纪家家主,他的一句来人,顿时便有护院应声。
“把这孽障押入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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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开始恢复日更1章的频率
作者菌的肝已经撑不住了
要养养肝
唉
保肝明目,重中之重鸭~
你可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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