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轻柔简短的一句话语,却在众人心中激起了不同的反应。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骤然望向了她。
纪清歌被脖颈上的利刃紧紧抵在墙壁上,血迹已经沾染了她的半边衣领,如今的她看上去只如同个普通弱女子一般,微乱的鬓发之下是一张带着几分惊惶忐忑的惨白面孔,面对众人的目光,她不安的垂下眼帘:“这位大哥,我知道如何出城,你放过我和我弟弟的性命可好?”
“我凭什么放你?若不是你这小娘们坏事,如今……”
“如今大哥也只怕已被众位大人拿下了。”
“你——”
‘鱼’被她这一句抢白气得勃然大怒,纪清歌心中却更笃定了几分——
这人口中凶狠不饶,但他手中的刀可并未再近一分。
果然,赌对了。
比起杀人泄愤,他更想知道如何脱身。
若能逃出一线生机,又有谁会玉石俱焚?
她眼帘半垂,依旧是一副柔顺乖巧的模样,轻声细语的说道:“适才看到空中有焰火乍现,而今日虽是七夕,却也素来没有放焰火的习俗,想必……”她略一停顿,似在斟酌词语:“是众位大人传讯用的,此时,我猜城门应是已经关了。”
段铭承眼眸微眯,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只静静看着这姑娘究竟意欲何图。
他能淡定,‘鱼’却不能,而他的不否认,更是等于直接默认了城门已闭这一事实。
淮安城虽大,但关了城门,就是瓮中捉鳖,更何况又已经知晓了他的身形样貌……
‘鱼’目光扫过团团围困的飞羽卫和不远处神情淡然的段铭承。
……难怪此人如今不急着动手,更难怪他能笃定的说出走不脱三个字。
似是知道他的想法,脖颈被刀锋死死抵住的女子柔声道:“虽然城门已关,但如果大哥能放过我和弟弟的性命,我愿意带大哥出城。”
‘鱼’足够谨慎,听了此话心中微动,但却依然不肯信,冰冷的目光逼视着纪清歌:“朝廷走狗都笃定无路可走,你又是凭什么敢说带我出城?!”
若真的还有生路,这些飞羽卫哪里还能容他挟持人质?端看这些人不紧不慢势在必得的样子,也知道是有万全把握的!
纪清歌直到此时,才又一次抬眼,迅速的扫了一眼不远处成包围之势的众人,目光掠过段铭承的时候着意看了他一眼,之后又再次垂下:“这些大人,想必不是淮安本地之人。”
见‘鱼’在听,便接下去道:“而我却是淮安人,生在此,长在此,便是知道有其他出城的方法也不足为怪。”
她神色笃定,‘鱼’的心中其实已经信了一半,口中却陡然厉喝:“我看你是想耍诈!”
纪清歌被他喝得一颤,脸色更白了一分,却依然说道:“若是有假,任凭大哥取我性命便是了。”
“姑娘慎言!”飞羽卫中巽风忍不住了,皱眉道:“你可知私纵要犯是何罪名?”
“大人请见谅。”纪清歌抱着纪文桐淡声道:“比起无辜丢了性命,民女宁可去蹲大狱。”
“你……”巽风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虽然有心要说他们飞羽卫办案拿人极少出过伤及无辜人命的事,眼下这般的情况,只要她能沉住气,乖乖的配合,总还是有得救的希望,可这话又无法当着‘鱼’的面说。
更何况,缉拿凶犯历来都是刀口舔血的事,他虽明白自家头儿和兄弟们不是枉顾人命的性情,但他也确实不能打保票就必定能成功救她。
再是尽力,也总有力有不逮的意外发生。
就连他们自家的弟兄同僚,也不是没人折在凶犯手里的。
生死总是无常事,而他们,毕竟也只是凡人罢了。
“头儿?”巽风无奈之间靠近段铭承耳畔低声询问,段铭承却只是若有所思的瞧着纪清歌。
这姑娘脸上明明是一脸惊惧柔顺的神情,适才看过来的那一眼却看不出有多慌乱,相反,还带着些许镇定。
……她是当真有办法救自己性命的同时还能擒住此人,还是只为了脱身强装的?
不过,不论是哪一种可能,段铭承都不想责怪。
面对死亡,是个人都会试图一搏。
挣扎求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姑娘想要自保,在他看来无可厚非。
纪清歌和飞羽卫中人这一句往来,落在‘鱼’的耳中,终于让他心中的天平倾斜了。
“你若真能带我出城,我便饶你。”
随着这一句出口,那柄始终嵌在纪清歌颈部皮肉中的短刀终于移开了一寸,她刚透出口气,那锋锐的利刃却又猛地重新压了回来,纪清歌猝不及防的向后一仰头,后脑撞在坚硬墙壁上的同时,刀刃已是重新抵住了咽喉——
“若有半字虚言——老子剁了你!”
纪清歌此时不仅白皙的脖颈上重又被划出了一道血痕,后脑也在隐隐作痛,心中着实恚怒,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受惊了的模样,颤颤的说不出话来。
‘鱼’阴鸷的目光死死的盯住她一刻,终于再一次移开了手中的短刀。
刀锋虽然略松了一寸,却并不撤回,一个跨步就贴近了纪清歌身侧,左臂一伸就去拽她怀中的纪文桐。
纪清歌脖子上还架着短刀,身形不敢移动,手中却抱紧了纪文桐不肯放,‘鱼’一拽不动,刀锋又一次逼近——
“我和弟弟俱已是案上鱼肉,大哥又何必多此一举?”纪清歌双手抱紧不放,心中飞速转着念头。
……若他执意要抢纪文桐的话,说不得只好铤而走险了……
可她实在是没有把握……
就在这僵持的一瞬,被迷药迷晕了大半个晚上的纪文桐终于醒了过来,睁眼的同时,就是响亮的一声嚎啕。
他在节市上被驴老七趁着人群混乱一把夺到手的时候用力就不小,当时那一下拉拽,扯得他半边肩膀疼极,还没等哭,就被一块帕子捂到脸上没了知觉。而后驴老七和‘鱼’相遇,被那迎面一刀砍中肩膀,一大一小全滚到地上,他的额头在地上撞了一个大包,早已是青肿了一片,早先还昏睡,自是不觉得,此刻药效渐渐弱了,又被‘鱼’和纪清歌两人争夺之间拉扯了几分,迷迷糊糊的就醒了过来,甫一清醒,便觉得全身上下好似都在疼。
纪文桐才五岁年纪,平日里又是娇惯坏了的,根本不待看清周遭,直接张开嘴巴就哭了开来。
一边哭,一边蹬手蹬脚的拧着身子踢打。
他这一闹,休说‘鱼’的左手拇指使不上力抓不稳他,就连纪清歌抱着他都有了几分吃力。
“桐哥儿,噤声!”纪清歌皱眉低声道。
但她这一声换来的却是响亮的一声哭骂,纪文桐的挣扎更用力了几分,还蹬着脚去踹她的腰腹:“放开我!你这个野种,你——”
‘啪!’
回应他的,是响亮的一记耳光!
‘鱼’是个亡命之徒,他哪里耐烦和自己刀下的人质撕扯?见这小的乍一惊醒就是哭闹不休,空着的左手反手就是一记耳光,纪清歌两手抱着纪文桐,想拦都没来及。
“小崽子——”‘鱼’冷冷的盯着被打懵了的纪文桐,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让他打了个哆嗦,“再出一声,老子宰了你!”
纪文桐再如何刁蛮,也是在家中,就连面对纪正则他都不大敢太过放肆的,此时他也才看清这周遭竟是不认识的陌生地方,除了抱着自己的‘野种’之外,放眼望去的全都是陌生人,而刚刚打了自己的这人手中竟然还拿着一把沾着血的刀!
他小小年纪,还不懂什么是杀意,却依然觉得这人的目光瞪得他浑身发冷,小孩子纵然懵懂无知,却也是对人的善意恶意最为敏感,怔了一瞬之后,纪文桐猛地打了个哆嗦,一转头埋在纪清歌怀里不敢再哭。
他终于安静下来,不只是纪清歌松了口气,连‘鱼’也如此,毕竟也没几个人能耐得住小孩子嚎啕不休的魔音穿脑。
纪清歌不愿交出纪文桐,‘鱼’也不再坚持,哑着嗓子说道:“带路!”
开口的同时,刀锋抵着纪清歌的咽喉一转,纪清歌听话的侧了身,试探的迈出一步,‘鱼’顺势紧紧跟在她的背后,手中刀锋却依然不离她的脖颈。
“退后!”
就在纪清歌迈出第二步的同时,身后的‘鱼’也再次向围困住巷口的段铭承等人发出了警告:“否则搭上两条人命,你们也休想活捉老子!”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决心,抵在纪清歌颈侧的短刀刀身一晃,顿时反射出明亮的月光。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刻,段铭承出人意料的退开了一步。
“头儿?”巽风愣了。
轻轻摩挲着手上那枚赤玉的扳指,段铭承心中快速转着念头——
——这姑娘从始至终,抱着那孩童的双手都很稳,原本她脸上还带着几分慌乱和害怕,而就在‘鱼’变幻位置移到了她身后之后,这几分惊恐也没剩下多少了。
她在伪装。
如果……她真有办法可以脱出虎口,他不介意配合她一下。
说到底,办案缉凶是他刑部飞羽卫的事,没道理要让一个不相干的姑娘家豁出命去困住凶犯。
但同样的,缉凶是他职责所在,他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并不代表他会为此放过犯人逃命!
走脱了人犯,那数十万两军饷要向何处追寻?这关乎无数边关将士的生死存亡,他不可能拿着将士性命去慷他人之慨!
这个机会,他给了,但能否抓住,端看这姑娘自己的了……
该动手的时候,他会尽力顾及无辜者的性命,但,也只是尽力而已!
心念已定,段铭承单手略抬,简洁利落的一个手势,围住了一侧巷口的飞羽卫们顿时纷纷后撤,当中让开了一条足以通行的路来。
纪清歌和‘鱼’同时松了口气。
感激而又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让出了路的段铭承,纪清歌再次迈开了脚步:“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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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菌颤巍巍的从键盘上爬起来,吐着血说——咳咳,今天还是双……双更……
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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