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架上绿毛红嘴的鹦哥不知去向,横杆上换了一只蛋黄色的小鸟,把头闷在翅羽下睡得香甜,小胸脯一起一伏,仿佛要安安静静地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这会确实适合睡觉,它的主人正双手抱胸,半倚在美人榻上皱眉沉思,桌几上的粥羹放凉了也没心思动上一口。丫鬟们静悄悄地低头做事,大气也不敢出,整个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的。
过来不知几时,清越蹑手蹑脚地撩开水精珠帘,迈进屋里。珠子叮当碰撞,惹来柳珂的注视,清越吓得停住脚步,垂手立在原地。
“郭府那边还没有消息吗?”柳珂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清越怯怯地回报道:“没……没有呢。小姐,会不会是他们发现尸体后,怕恶了咱柳府或是担忧名声,隐瞒着不报?”
“有郭太师这个靠山在,郭家岂会怕事?再者,我离开时明确告诉他们,我走失了一个丫鬟,客人的丫鬟在郭府失踪无影和发现了她的尸体相比,能好听多少?”
清越快把脖子缩到胸腔里去:“那,容奴婢下午再去打听打听……要不要找老庙的人?或许能从他们手中买到线索。”
柳珂果断拒绝道:“不行,老庙有古怪,不是一般的江湖教派,我们一再找他们打探郭府的事,容易叫他们察觉,平白落了把柄。”
柳珂捏着靠枕上的流苏,缓缓道:“那地点再偏,几天下来也该有人发现了,嗯,莫非,莫非敬儿没有死?”
清商清语一抖,清越“扑通”就给柳珂跪下了:“小姐!奴婢真的下了狠手,敬儿不会不死,就算她只是勒得一时闭过气去,奴婢之后拿树枝捅的几下,也该将她内脏都捅穿了,绝无幸存的可能。”
清商清语当时不在现场,不知细节,此时听清越一说,皆觉得小腹一痛,浑身不自在起来。
柳珂亲眼看着清越作为,亦觉敬儿非死不可,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又问道:“最近京城内有什么新情况?”
“除了西北战事结束,顾行贞将军即将回京外,并没有特别的。啊,奴婢路上听见桩有意思的事,”清越想了一圈,只这件事算个新鲜,和柳珂也称得上沾关系:“沐扶苍办了个布庄,专招些女人家做工。”
柳珂松开眉心,嗤笑道:“招女人做工?沐扶苍是想赚钱想疯了吗,女人如何使得?纵使工钱能少给几文,她们做出的活儿也不值那价钱,更有许多难以预料的麻烦。赚钱?预备着赔钱吧。”
清越急于转移柳珂因敬儿下落不明对她产生的怀疑,出主意道:“女人多了好下手,小姐,要不要奴婢买通两个人进去,给她好好来一场闹?要是布庄里再发生件强奸抢劫案,管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柳珂闻言心动,但清越的“强奸”两字又让她想起敬儿来,惋惜道:“算了,此时不宜节外生枝。”
敬儿之事做得太不干净,柳珂只恐是有心人发觉,决定近日内不再行动,倒是眼睁睁错过了能把沐扶苍害进监狱的机会,颇有些心痛不甘,似乎自己白丢了笔巨款一样。
也不用等柳珂暗下毒手,沐扶苍碧珠这边已是忙得焦头烂额。
“小姐,你看这布,织得什么东西!她们自己在家织的土布,也比它要强!”
沐扶苍没有接过布细看呢,就一眼发现上面几个破洞与坑洼处,哭笑不得道:“你有没有告诉她们,做坏的布是不算工钱的。”
“该说的当然都说了,”碧珠生气地扬起另一只手,手里几缕丝线布头:“喏,这是其中一个偷藏,给我撞个正着。净想着偷工减料,藏私夹带,织得好才怪!”
要是碧珠从一千年后穿越过来,肯定会这么说:“这帮新人,一点责任心事业心都没有,活该家里蹲!”
“我的工钱岂不比这鸡毛蒜皮的小便宜值钱多了,舍本逐末的事,她们还真做得出。”沐扶苍很有点意外。
碧珠把线头往桌子上一丢,接下来的抱怨没说出口,就听到织布的房间里一阵争吵。
争吵声之大,隔了半个院子,也叫沐扶苍碧珠听得清清楚楚。
“唉,她们还能闹出什么乱子啊!”碧珠又是生气又是丧气,拎起裙子匆匆赶去拉架。
紫山自从布庄兴建起来后,女工们的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便守着没离开过,这会发生争执打架,沐家的男子家仆甚至不便上前劝阻,正好她出手,使个巧劲,把两个正在揪头发扇耳光的女人分开,一左一右甩在地上。
年纪较大的打架婆子爬起还要开打,紫山暴喝一声:“敢当着我的面斗殴,信不信我送去你去蹲大牢!还有你们,各回各座,谁敢掺和,一律按同犯处罚!”
紫山嗓门大,力气大,女工们怕她比怕沐扶苍还厉害些,除了小声骂脏的婆子和蹲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小妇人,其他人坐回到织布机前,只偷偷拿余光往这边瞄。
“谁打架呢?”碧珠气上加急,跑得满脸通红:“你?你!说,怎么回事!”
“是她!”
“是这个死婆子!”
婆子和小妇人互相指着起来,抢着告状:“她说我怀的是女儿!”
“浪蹄子咒我媳妇生丫头!”
原来婆子和妇人住在一条街上,彼此认识。她们家里颇为贫苦,听说沐扶苍的布庄招女工,只要肯干活,就给钱,而且招人的条件也不苛刻,丈夫知道沐扶苍是个姑娘,也不必担忧坏了媳妇清白,自然满口答应,于是都过来做活。
因为认识,俩人平时一边做工一边没口子的闲聊,结果这天聊出事来,妇人怀了身孕,已有四个月有余,肚子显出形,婆子说着说着就讲起俗话肚尖男肚圆女,妇人肯定怀个女儿。
妇人窝火,反击道酸儿辣女,看婆子的儿媳天天惦记姜蒜辛辣解馋,怀的才是女儿。
对于孕妇来说,哪有比生女儿更严重的诅咒?也顾不上邻居情谊,更顾不得身在布庄,骂完直接扭在一起开打,旁边的女人们看见打架了,全都放下活计,围在一起笑嘻嘻看热闹。
紫山和碧珠听得直叹气,叹个没完,依然觉得心里堵着气不得释放。
“紫山姑娘,你要为我做主啊!她骂我生女儿,我儿子要真被她骂成了女儿,叫我可怎么活啊!”
紫山翻个白眼,把一句“生女儿就不能活,那你干嘛不一出生就把自己吊死”给硬生生咽回去。
婆子也淌泪道:“我儿子已经有个赔钱货了,她居然咒我媳妇又生丫头,这是要让我家断子绝孙啊!好狠毒啊!”
碧珠抚抚胸口:“你是来和她们讲道理的,你是为了叫她们知道女人也能独自赚钱也有用处,不能骂人,不能骂人。”默念几遍,才缓和了表情,尽力温柔道:“孩子是男是女,那是神仙早就定好的,要是她说几遍就把你儿子咒跑了,她岂不是比观音菩萨还厉害?”
“嘁,她一个泥腿子贱妮子,敢和神仙比?”婆子与媳妇对啐道。
“知道不可能,你们还打架?我看你们是来找茬闹事的!不想干就滚!整个京城就我们家不要仆役要女工,容你们清清白白地干活,价钱不比给男人的少呢,大把姑娘挤破头要进来,不缺你俩!”紫山指着门口:“滚!你们看什么,干活!是想跟她们一起走吗?”
女工们马上低下头干活,婆子和媳妇急眼了,沐扶苍确实给她们的钱和给男人的标准一样,午间更提供香喷喷的饭菜,让很多女工都生起了“原来在外干活比在家干活轻松啊”“不需要男人我自己就能挣钱”的心思来,紫山要撵人,她们谁舍得,立即认了错,求紫山饶了这顿。
姑娘婆子们至此知道了沐家是会撵人的,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态度端正起来。碧珠又寻空闲时,拿着一串钱举例,详细地讲述了工钱和小便宜间谁值得,讲干了口舌,才使她们弄清楚,人需要有远见,大利大义和小利无义间该如何取舍。
妇人在家成日劳作,手脚大都麻利,只要讲通了道理,用心起来,布匹质量迅速提高。以前布匹除了要紧的布料交给自己人做,大部分是把蚕丝棉线交给选定的人家纺织再回收,沐扶苍省了路程,长久下去,未尝不是桩便宜事。
但是雇佣大量女工,甚至拿女工顶替男人的事,这还是头一遭,大的麻烦解决了还有小麻烦不断。比如翠榴发现女工开头几日劲头尚佳,十天半个月后,很多面色枯黄,哈欠连连。
“姑娘,我没法子呀!我晚上回去还要做饭打扫纳鞋底洗衣服,以前我只给家里干活,现在得两头干活啦!”
“你丈夫呢,你如今赚钱比他多了吧,叫他帮你做些家事啊。”
“不行不行,哪有男人扫地洗衣的!”
不仅是两头做活累,女人本身就是个麻烦,怀着身孕的,时不时干呕几声,又要颤巍巍捧着肚子来回布庄与家里,常叫碧珠看得提心吊胆。不怀孕的,则一个月一次几次的葵水,每当这时她们就坐立不安,脾气也难免变差,肚子疼到打滚的也大有人在。
而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各种小心思,小手段,“内宅斗争”在外的灵活运用,这都不消细说了。
碧珠张罗了一两个月布庄,真是比在衮州还劳心费力,和沐扶苍发自肺腑地叹道:“女人,真是麻烦!”
一百五十二可怜之人可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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