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如瀑,昏晓似雾,沐扶苍将门打开一隙,衣裙立即为随风灌入的雨水打湿。
“好突然呀,紫山他们要淋透了。”碧珠松披外衣,挽着头发,瞧外面乌突突地连对面的围墙都看不清了,她发出的声音几乎也被雨声淹没。
“也好,这样无意间留下的痕迹会被破坏,而且难有目睹者存在。”
沐扶苍没有玩水的兴趣,关上门走到衣柜旁准备更衣。衣柜前摆着一张小方凳,上面叠放着她昨日的衣裙,衣裙间若有若无地散发着兰花香。
碧珠拿起自己换下的旧衣,闻了闻:“洪夫人调制的好香料!只是略嫌轻浮。北边不兴熏香,等到了南方或是回到京城,我也寻找些沉麝龙涎之物,炮制出绵长些的香方来。”沐扶苍喜欢奢华沉郁之物,碧珠随了她的习性,衣香不爱时兴的茉莉莲花之类,倒要木香兽香搭配。
“聘书都摆在我桌上了,你这回倒不急。”
碧珠换上浅蓝的素丝裙,一边系带一边半认真地回答道:“我是着急小姐,不过怕的不是洪夫人。昨日商会盟聚会,小姐直接和杨明撕破脸,再结合杨家‘伙计’和万宝‘失窃’的事件,即使商会盟以外的人也该预感城中渐起动荡,洪夫人呢,亏她是一帮之主,关键时刻不抢占先手就罢了,还有闲心跑来狐假虎威,只顾得给儿子找媳妇!”
“我也是没想到,她被郝夫人折腾一顿,气没喘匀,就惦记起我了,我已经摆明了不是好相与的……唉,她是怎么在末云城活到现在的呢?”
“背靠城主好乘凉呀,洪夫人只要美美美香香香就够了,脑子是什么?她可不需要。”碧珠略带刻薄地诋毁洪夫人。
洪夫人放在京城也是出众的美人儿,出行排场比真正的城主夫人还大些,但是当碧珠窥破她美色是一种货物,仪态是抬高自己身价的“低姿态”时,碧珠就像杨明、程万里,像城里所有不为她迷惑的人一样,瞧不起她了。
“碧珠,你回头叫翠榴多留意一下院子里的动静,我把末云城里各势力的人数查了一下,发现一个多月前,三花帮有两队人马先后出城,至今未归,打头的是洪夫人得力手下,听形容和咱们在来城路上杀死的中年人很是相似。”
碧珠心领神会:“原来当日追杀萧阔的是三花帮的人,而不是屠兽帮!奇怪,萧阔说他招惹的是屠兽帮呀?”
“自洪帮主死后,三花帮的大半权利被城主夺取,洪夫人哪有这种思虑,是城主要杀萧阔。”
“咱们救下的,真是个麻烦啊,以后不当烂好人了……”碧珠无奈道。
窗外的光线渐渐明亮,雨停了。沐扶苍梳好头发,推开窗扇,混合着湿润泥土味道的新鲜空气涌入房间,和空气一起传进来的是一声短促的男子惊呼。
“好像是乐乐房间!萧阔?”
“大清早的他进乐乐房间做什么,不会是起坏心思被乐乐打了吧?”
沐扶苍和碧珠换上厚底鞋,跑到厢房一看,萧阔失魂落魄地倚在门口的外墙上,双目发直,一副惊吓过度的失魂样子。
房间门没有关上,隐隐传来水声。碧珠怒道:“乐乐在洗澡,你就闯了进去?好啊,看你人模人样的,居然是头禽兽!你多大了,乐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欺负小姑娘,哼,你真有脸!”
郎有情妹有意,平时开开玩笑就算了,可这没下聘书没办婚礼的,就想先成事,碧珠断断忍不得他胡来。
萧阔随便碧珠指着鼻子骂,但听到“小姑娘”三个字,突然起了反应,他举首望天,悲痛道:“神在上!”,拔腿跑了。
跑了……
飞快地,悲伤地跑了……
看上去倒似他受了委屈。
“哎,你等等我呀!”
沐扶苍和碧珠正茫然时,霍乐披着白色亵衣,趿拉着鞋跑出来,头发湿答答地披在肩上也来不及擦。
碧珠伸手想拦住他:“快回去穿衣服,别……啊!你是男孩!”
残留的水迹将单薄的白色布料打湿得半透明,紧紧贴在霍乐身上,将他没有来得及发育的身材完全勾勒出来,使沐扶苍和碧珠震惊地发现她们一直误会了霍乐的性别。
“你你你,”碧珠惊讶中不忘把霍乐往房间里一推:“管你是男的女的,都不许裸奔!”
沐扶苍也伸手帮碧珠阻拦霍乐:“萧阔跑不了,快穿好衣服,你这样出去是打算吓得他离家出走吗?”
碧珠把房门一关,和沐扶苍笑得蹲在地上起不来身。
秀气些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本就相像,加上声音未变,霍乐穿上一身夜行衣,将头发编成麻花,梳个双髻,叫大家一眼认定这是个小姑娘。
“难怪他总是嚷嚷着娶萧阔,我本以为是小孩不懂事,把嫁说成娶,结果,乐乐是没说错,果然是要娶萧阔!”碧珠捂着肚子,觉得肌肉都笑酸了。
霍乐穿上了翠榴给他准备的桃红裙,翠绿绣花的衫子,黑发松松挽在脑后,唇红齿白的,比大部分姑娘家还要好看。
碧珠忍笑道:“你怎么还穿裙子?”
“你们给我的全是裙子呀,我觉得挺好看,就穿了。”
“我们一直误会你是小女孩,你也不澄清一下?”
“有必要吗,要是遇见坏人,难道知道我是男孩后会手下留情?你们是好人,那知道我是男非女,会因此改变态度讨厌我?”
“肯定不会。”
“所以啊,是男是女不重要,随便你们当我是啥喽!”霍乐满不在乎道。
萧阔把自己关到房间里整整一天,据钟七形容,他深受打击,裹着被子对墙发呆,短时间内是恢复不过来了。
时未过午,地上的水坑像一个个小陷阱,准备着给每一个过客的裤腿上装饰些泥巴花纹。一位伙计不顾泥泞,一路飞奔到松子园,敲开院门:“远达商铺邀请沐小姐到商会盟一聚。”
沐扶苍挑挑眉,碧珠替小姐发问道:“昨个才不欢而散,今天怎么又聚上了?”
伙计苦着脸道:“不瞒您说,这次相邀,是因为我家店铺,也招贼了!”
远达商铺的王老板铁青着脸坐在商会盟的议事大堂里,他昨天虽然没有多语,心里却着实以为沐扶苍指责杨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等今天一早,他发现自己店铺也进了不速之客,才理解到沐扶苍当时是有多么的委屈和愤怒。
贪财的郝城主和作恶多端的凶兽也就罢了,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城里的势力总算在拉扯中均衡稳定下来,好不容易把生意做顺了,又来了一伙贼,还是可能是内贼!这叫什么事!
“我丢了二十个金元宝和一匣珠宝,一座古董小鼎。”王老板阴狠地盯着装作无事的杨明:“金元宝就算了,可恨那伙贼居然进了我存货的仓库,在布上浇了油,准备放火焚烧,只是好运遇上大雨,他们擦不着火,没能烧成,但布全是油印水痕,上好的料子全成次品了!”
杨明脸上肌肉微不可查地一抖,嘴硬道:“小贼猖狂,罪该万死,可五色里没有捕快,您对我说没有用啊。”
“我这批布是卖给狄人的,才定出去的货,马上就有人来放火焚毁。”王老板趁着沐扶苍抢五色商行生意时也挤进去分了杯羹,可钱没赚到手,货物毁尽了。比失钱更严重的是他会因此失去狄人以后的生意,甚至被狄人以毁约的理由报复,王老板想到可怕的后果,烈火好似焚烧在他心尖。
“咦,烧毁仓库,这哪是为了偷钱,根本是故意毁人生意!”
“给狄人的货,和万宝的失窃案有些像啊……”
诸位老板窃窃私语,目光不时扫过对面一个劲喝茶的杨明。
杨明心里暗暗叫苦,他昨天离开商会盟后就知会毛熊,问他沐家的案子是不是凶兽做下的。毛熊回复他,自己是没下命令,但那几个人私下里的行动,只要不碍大局,他一向不管的。
合算毛熊也不知道失窃案和凶兽有没有关系!
今天又冒出个未遂纵火案,比沐家案更恶劣,杨明觉得凶兽狂是狂,不见得蠢,这种恨不能在五色招牌上写“我是凶手”的犯案手法,更像是有人栽赃,嫌疑最大的就是闯入城主府的真正劫匪。
可是,凶兽们丧心病狂,一般人忖度不来他们的想法,万一真是在报复自己引来官府围堵呢?杨明了解同伙,所以对他们没有最基本的信任。
不管犯案的是谁,杨明都要一口咬定和五色商行无关,满口喊冤,任凭王老板眼光箭一样在他身上戳出百八十个窟窿。
“我们没有证据,怀疑到谁身上,都只是猜测,没有意义。”沐扶苍对王老板道:“王老板,您先把要交给狄人的货物补齐吧。”
“两千匹棉布,五百匹丝缎,棉布我可以在城中采买,可五百匹丝缎要求是最好的质地,花纹又不许粗陋,我一时去哪凑齐?”王老板苦笑道,上好丝绢绝大多数产自南方,最近的产地也是行程足有十几天的京城。
沐扶苍微笑道:“万宝是布料珠宝起家,我手里布匹倒是不少,都是新鲜花色,您可以来挑一挑,我按市价卖您。”
这会沐扶苍肯市价卖布,就是雪中送炭了,王老板起身向沐扶苍行礼,感激道:“沐小姐仁义,我王某记得您的恩情了,您就是我的好兄弟……那个,姐妹!”
其余商人也对沐扶苍大为改观,夸赞不绝,暗道难怪沐家小姐有本事独撑万宝,确实有气派有手段。沐扶苍斯斯文文向王老板回礼,慢声道:“还有一事,我需和各位商量。”
一百一十六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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