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汝奉沉吟片刻,哼了一声“是他?!汝奉不想和他说话。”
大黑是个黑釉鸡冠壶,之前一直在宁府主院里放着,宁赵氏哪里肯将东西给宁姝。宁姝没办法,这次才借着进宫一并抱来了。
反正我人都走了,有本事你来宫里找我要啊。
大黑这个瓷器有些特别,他是在内蒙古一处墓室中发掘出来的,是个辽代瓷器,说的基本是契丹语,这就使得他和其他瓷器和宁姝之间的交流出现了障碍。
“¥!……!”果然,大黑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大伙儿面面相觑。
宁姝想了想,问道“大黑是想回宁府吗?如果是就说是,如果不是就说不是。”
好在大黑虽然口语零分,听力却算勉强过关。
“不。”他斩钉截铁的答道。
“那是不喜欢宫里吗?”
“不。”
“也不是?那为什么要叹气呢?是……”宁姝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兜回来问道“大黑是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是。”
想去哪儿显然是不可以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的,问题问到这儿便又犯了难。
宁姝将放在小孔雀里的糖拿了出来,翻来覆去一颗一颗的数着。她约摸思考了半盏茶的功夫,脸上这才显出笑意,抬头问道“大黑是不是想去草原?”
“是。”
宁姝舒了一口气“大黑别急,我帮你想想办法。”
辽代有种瓷器很特别,就像大黑这种,是专门做成模仿皮囊壶的模样。
皮囊壶是种水器,按理来说游牧民族是很少用到瓷器的,瓷器在迁徙过程中损耗极大,所以游牧民族用的几乎都是金属器或者皮革器。
将瓷器做成这般模样,实际上也是一种不忘祖先传承的追求。
所以说,大黑只是个摆件。
他出生于兵荒马乱里的温室,主人却是草原上的雄鹰,大黑心里难免会产生向往。
宁姝又问“可是去草原路途遥远,容易磕碰坏掉。大黑仍是要去吗?”
“是。”大黑用坚定的语气回应着。
他听过主人夜讲兵法,见过主人月下大醉,见过豪迈,也见过老将折休。他就一直立在一处,伴着生活,随着入葬,而他的原型却是应当跟着主人一起驰骋在草原上的。
他只是想家。
哪怕并不是原本真正的家,也并不妨碍他向往。
那是一场美好的梦。
“谢谢。”大黑坚定的说了一句。
倘若不是宁姝,他可能永远都无法达成自己的这个梦。
“别客气呀,还不知道能不能办成呢。”宁姝笑道。
她想着,若是能将大黑托付给秦王,说不准就能让他得偿所愿了。只是如今自己的身份有点尴尬,不知怎得才能将大黑托付过去。
——
翌日一早,宁姝便早早起来拾掇打扮,昨日太后怜她是夜深入宫,免了新人入宫的问安,就连介贵妃也没让她去,今日定然是该去了。
宁姝先去了太后的慈棹宫,之前虽来过,但这次是由后宫过去,便又是另一番心境。
太后仍是一副和气慈祥的模样,见到宁姝忙招了招手“快来,哀家好久未见姝姝了。原本昨日便想见的,但谁知道皇上这么不懂事儿,占了姝姝一整日。”
在旁的袁嬷嬷打趣道“娘娘,这哪儿是皇上不懂事儿啊?若是宁选侍进了宫,皇上看都不看一眼,娘娘又要不高兴了。”
袁嬷嬷跟在太后身边多年,早已经习惯了和太后的相处方式,这话递出去既是让太后心里愈发舒坦,又是抬举了宁姝。
宁姝低头说道“倒也没占了一天。”
她是实话实说,平日里就听说皇上政务繁忙,又是个勤勉的,昨夜坐在一旁也是看书,好似都没说过几句话。
可落在太后眼里,这就是女孩子害羞了。
嗯,没错,想想自己生的儿子长的又好看又有能耐,哪个女孩子会不动心?
太后想着,越看宁姝越顺眼,皇上果然是自己儿子,连喜欢的姑娘类型都如出一辙。
“这些日子未见,姝姝倒是瘦了许多。”太后打量片刻说道,“若是缺什么,想吃什么,尽管说便是。”
太后和气可亲,又有些孩子气似的,宁姝也是当真喜欢她。仔细想想就算在外面嫁人,兴许婆婆就没这么好说话,瞬间便觉得进宫也不错,唯有一点不好,不能出去逛街找瓷器了。
“哀家听闻,昨夜里皇上在姝姝那处?”太后问道。
宁姝规矩回话“是,皇上与臣妾一起用的晚膳,只是吃的不多,后来呆了一会儿便走了。”
太后“走了?”
宁姝点头,“走了。”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儿子啊!皇上啊!你这是在干嘛!人都被你接到宫里来了,你倒是努力一下啊!
太后面上不显,只是拉着宁姝说东说西,又提起之前的吾诺牌坏了,宁姝便主动提出再做一副。
“明明是太后眼看着要输就耍赖,介贵妃不让,两个人为了一张牌争了起来,结果把牌撕坏了。”太后案上的瓷瓶旁若无人的把真相说了出来。
宁姝听这说话声音似乎与之前的花瓶有所不同,便偷偷瞧了一眼——惊!太后娘娘这里是什么瓷器宝库?竟然是前不久汝奉提过的粉彩百花不落地花觚。
因宁姝还要去介贵妃那儿问安,太后便没强留她,只又叮嘱了几句。
宁姝方走没多久,荀翊与荀歧州便到了太后这处。
今日荀歧州进宫,说起自己已准备明日启程返回漠北,但因此次事情特殊,他决定乔装暗中回去暗中探访,倒要看看吴濛打了什么鬼主意。
荀翊说的也十分简练,若是发现吴濛当真有反意,便也无需与他客气周旋。
京中的事情尚可徐徐图之,只待将背后藏着的黑手一举揪出,但西北那处原本就是戍卫辎重的必经之路,岂能落到他人手中?
说罢朝廷上的事儿,荀翊想到宁姝昨夜所言,她既然是想将那黑釉鸡冠壶送去漠北,想必是要经过秦王之手,那倒不若自己将秦王送到她面前。
是以,他让戴庸去打探了宁姝行踪,知道她在太后这儿,这才和荀歧州赶来,谁知竟晚了一步。
宁姝不在,荀翊只打了个声招呼便要走,却被太后叫住“皇上午膳可用过了?”
荀翊答道“尚未。”
太后听了不由得皱起眉头,唠叨起来“皇上念着社稷,哀家知道,但也不能不顾自己身子。龙体康健那才是最为重要,怎能不好好吃饭?”
乍然听太后这么说,荀翊倒有些不解,只说“儿臣用饭尚好,母后无需担忧。”
“听戴庸说,你昨夜吃的甚少。”太后眉头一挑,她是不打算出卖宁姝,便随便拎了个替罪羊。
戴庸我没有不是我太后娘娘冤枉奴才!
荀翊听了恍然大悟,说道“昨日儿臣先在磬书殿用过,后去宁选侍那处,她正在用膳,见了儿臣有些局促,便陪她一同又吃了些,是以吃得少。”
太后听了非但没有觉得开心,反而愤怒想着你还知道人家局促,怕人家不好好吃饭?你这么会你昨晚怎么不在那儿睡觉?!
第48章 (一更)
宁姝由慈棹宫出来又去与介贵妃请安。
介贵妃所在的温琉宫倒不似她的给人的感觉那般风风火火,而是十分冷清简单的所在,位于后宫正中。
传言里说,温琉宫的这个位置可见皇上对介贵妃的重视,若是日后不出意外,便是妥妥的后宫之主。
宁姝到的时候正巧遇上介贵妃的母亲入宫来看她。经跟着的宫人提点,宁姝才知道介贵妃的父亲乃是太常寺卿,执掌祭祀礼乐等事,如此也怪不得介贵妃对宫中礼数要求苛刻。
介贵妃看了宁姝一眼,说道“脸上的伤可好些了?恰好你来了,也省的让他们去送药。”
“多谢贵妃。”宁姝应道。
介夫人转头看着宁姝,笑道“这便是方才入宫的宁选侍吧,果然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听闻皇上深夜接了选侍入宫,真是格外不同。”
所谓的格外不同宁姝也听过好些次了,原是因为荀翊本身是个极按着规矩的人,往好了说是沉稳安定,一心扑在朝政上,国之安定,往不好了说就是没什么意思。
而在深夜将宁姝接进宫里,可算是皇上这些年最为出格的一件事儿了。
宁姝回礼道“多谢介夫人。”
介夫人又说道“宁选侍当真是初绽的花儿一般。”说罢,她看了一眼介贵妃,又说,“这宫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可哪儿有不败的花呢?就是不知花败之后可是要移位子?”
介贵妃凤目挑起,声音不轻不重“本宫宫里的花,向来不移位置。四季轮换,该它的时候自会盛放。”
介夫人指尖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贵妃可是十足十的有信心啊,和那人可真像,只是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再见到贵妃。”
介贵妃这便转头去看介夫人,神情倦怠“母亲的意思本宫已经知道了。”
宁姝站在殿里,把自己缩的又小了一点——既然宫里正在这么劲爆,方才就不要让自己进来啊。
介夫人耳坠上挂着朵瓷花,幽幽地叹了口气“又来了,又开始了,得寸进尺的老妖婆,我这么好看的瓷花落到你手里,简直就是糟蹋了。唉,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藏在宁姝袖囊里的秘葵一听好像有八卦,立刻问道“介贵妃和介夫人这儿是怎么了?”
介贵妃的殿内没有一个瓷器,便也不能问到,只能从介夫人身上打主意。
那瓷花就当与人闲聊似的,反正也不担心有人听见,说道“老妖婆是来求介贵妃,让贵妃给弟弟寻份差事。可贵妃那弟弟,仗着姐姐在宫里当贵妃不学无术。贵妃不愿意,老妖婆这是在借着新来的小选侍暗指贵妃总有一日会不再受宠,还不如抓紧母家。”
秘葵嗤笑一声“仗着母家?她家就是个太常寺卿,四品!放在我们唐代也不过就是个从三品,她好意思吗?”
“谁说不是呢?大概是贵妃这些年受宠给了她错觉,以为自家就能爬上一品大员了吧。”瓷花附和道。
“那老妖婆说的那人又是谁?”秘葵问道。
“是贵妃的亲妹妹啊。”瓷花还一副生怕被别人听见似的,压低了声音说道“贵妃实际上是介老爷养在外面的女人所生,十几岁了才被接回府里,以夫人亲生嫡女的名义入了宫。妹妹这才也去了介府,但这老妖婆就拿着她的婚事要挟贵妃。”
瓷花又叹了口气“说是盛宠,实际上皇上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的,这家宅里的事情,难不成还拿去叨扰圣上?”
“贵妃又不是她生的,她有什么脸!”秘葵听着火大,“真是家里人生怕她得道,猛着劲儿的拖后腿!”
介夫人听了介贵妃的话心里得意,知道这是拿捏住了,她见宁姝看着自己眉头蹙起,就当宁姝是被自己这般骇到了,只说“宁选侍日后也会明白的。”
宁姝正了下肩膀,说道“兴许我不会明白。”
就宁府那样,宁赵氏敢来宫里和自己这样,先把她打出去。
介夫人站起身,对介贵妃说道“既然贵妃娘娘有客,便不多叨扰了。”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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