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陈笙解毒,谁也没告诉,箜篌知她离开王府,忧心陈笙出事,那几日常常趁夜偷入王府探病。
他们想要保证在最后一日前不出任何骚乱,可她身在东宫,眼见血海沉浮,舞女击鼓绫罗翩转间,许多人没了命又或遭着罪。来东宫的第一天,太子带她去地牢,许多曾在二殿下府中见过的官爷贵戚,都挂在钩子上,躺在杂草里,油烹火烤,她亲口透露身份给太子的岑顺,此刻已然认不出她来了,人被困在牢房里,浑身抽动人畜难辨,耳边血污惨叫萦萦绕绕,她就像从鬼门关里兜一圈又回到人间,太子一走,她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论狠,二殿下不够,太枝公主也不够,他们心太仁。
事变发生的很突然,那夜她还在沉睡中,被吵醒时外面已是烽火连天,东宫的奴才手持火把疾呼奔走,她披上衣服扒着窗子,心在胸膛中激烈跳动,或许是时机成熟,或许是谁人扣动了什么机关,鸣都压抑多年的雷电终于要劈下来了。
风雷鼓动,电闪雷鸣下劈裂的是金鸾千座,江山易主,胜负出分晓,俱在此刻。
她衣冠不整地冲出东宫,朝鸣王宫奔去,除却兵马金戈与她一同飞驰,身边金黄晦暗都如走马灯般匆匆掠过,眼见逆浪滔天,她的衣衫在风中向后飞去,猎猎风动仿佛要把布料撕裂,远听厮杀呐喊遮天蔽日,她猛然被一股力道拉扯住。
“你疯了?快跟我走!”陈芥姜怒吼道。
她整个人被扯得踉跄了一下,抓住他的袖子:“现在怎么样了,箜篌呢?”
“二殿下被砍头了,败势已定,箜篌去了公主府,阿姊已经离京,我正好来找你,快上马!”
都说天下没有斩王侯的规矩,兵乱之中冷刃之下,谁还死不得。
“刘太枝呢?”她目眦尽裂,嘶喊道。
“太子留了她一命。”陈芥姜有些急躁,看她一步步后退,气得浑身发抖,“既然你不稀罕,那我也不要你了,叛徒!”
他发狠似的吐出这句话,调转方向背对着她,烈马长嘶,疾驰而去。
她心知陈芥姜愿意不计前嫌来带她一起走已是万分不易,他一直对她很好,她知道的,可如今目光所见天旋地转,铺天盖地的黑暗一齐侵袭上来,太子失信了,他答应过她,他说要让刘太枝生不如死,可现在却又妇人之仁,二弟的头都能砍,一个妹妹,他装什么仁心。
云武量捡起地上带血的剑,拽上刚刚死了主人的伤马,向公主府狂奔去。
一切都要有个结果,太子给不了她的,她自己给。
9.
箜篌在斌山与刘太枝初次相见,帝家女儿肆意张扬,那时他无法想象之后岁月中对她无尽的怜爱与疼惜。
一个困顿在生母与皇后之间的姑娘,在寂寂深宫中望着朱墙碧瓦挣扎存活,每一步都踩着人血每碗饭都掺着眼泪。
披星戴月,夜奔而归,闵贵妃轻飘飘一句话,叫她把弟弟推上皇位,轻描淡写把她推到了如何艰险的境地她心中如悬明镜。
可闵贵妃对她说什么都是好的,她望着他的面容有些怅惘和细微的喜悦。
之后太枝离开鸣都,走时雷雨阵阵,风声大作,车夫高甩马鞭,护卫随行在侧,四轮碾过泥泞小路,轰隆隆和着雨点,驶离鸣都。
恍如一梦。
箜篌踏进公主府的时候,院子里死了许多人,伤口凌乱,横劈竖砍,隐约有说话声,他听不清房内人说了什么,语气急促,待他走得近了,只听得最后一句。
“贵妃娘娘饮了毒酒,已经没救了,殿下何不快离……”
小侍的话没说完,一道红血如荆棘四散般溅上白纸窗扉,一道重物倒地的砰响,四下沉寂。
他推开门,一股子血腥味,抬眼便见倒在地上的小侍,片刻后,默默拾起他的双脚,把尸体拖到屋外。
再回去时,那个始终背对着他的纤弱身影慢慢转身,发丝凌乱,剑刃滴血,抬起脸望着他:“是你。”
说着笑了下,笑靥俏丽,宛若从前。
她把剑轻轻扣在他手里,一指一指教他握紧:“箜篌,我的母妃去了,她一生没给我几次好脸,可我……”
话音未落,早已泣不成声,泪眼望着他,凄凄中尽是决意。
他攥着剑,浑身发抖,却苦笑道:“殿下对我向来狠心。”
走到这一步,无论结果,世事于她,已是四面魍魉,八方峭壁,早已无路可走了。
“那小姐多年以来的郁结痛苦,权当我代公主,赔给小姐罢。”
剑刃划破流年,洒落的血消融在斌山那年朦胧的雨里。
她拽着他的衣襟,流了满脸的泪,喃喃唤着“母妃”,身子却一点点滑落下去。
那年斌山微雨,天地蒙蒙,远方青山笼着一层水雾,亭中两人依偎在一起,她问:“陪我走吗?”
他慢慢抱紧她:“嗯。”
渐渐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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