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
泰安睁开眼睛, 触目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不在他的身边, 只是隔着天地之间漫无边际的雾气,慢慢搜索着他存在的痕迹。
往昔那些琐碎的画面, 分明曾经忘记的画面, 却又在她的身体一点点凝聚时, 重新描摹了细节。
他们的记忆, 他们的过去, 在围绕着她的白色雾气中,格外地清晰。
泰安半闭着眼睛,脑海中浮光掠影,回放着他们相处经年的点滴画面。
“乖乖坐好。”十五岁的小太子不耐烦地说,而那时的她刚刚拥有了实体,歪坐在长信殿窗前。
“明明是你死活都要幅丹青,偏偏现在又没了耐心。”他半真半假地抱怨, 走到她的面前。
“还不是你动作太慢!”她毫不在意他的揶揄,回道,“我宫中的画师哪像你这般,整整一下午才勾勒了人形出来。哎, 你到底行不行啊?”她等得着实无聊, 便托着腮, 看着他坚毅的侧脸。
棱角分明,逐渐有了少年的俊朗。小麦色的肌肤,依稀还留着那个乡间少年的影子。
她的目光太过专注,而在她注视下的他,渐渐红了脸颊。
“小太子,你真是聪颖!什么都做得好!”她捏起他的画,欣喜地夸赞道,“当真比我宫中画师还要厉害!”
宫中画师作画只求无过不求有功,自然是千人一面,稳妥着画,哪里比得过他笔下画得她生动细致,笔笔画画都是她天真烂漫的风情。
他抿起唇角,轻轻拍拍她的肩头,故作轻松地说:“喜欢就好。”
她当真是喜欢。不顾他的反对,硬是将这两尺余长的她的小像挂在他的桌案前。
太子拗不过她,日日抬头便能看见那画中青黛色的她托着腮,斜斜坐在桌前,举手投足如同篆刻在他心中。
隔了数日,他羞涩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雕。
“这是什么?”她接了过去,捏在指间来回翻看,疑惑道,“羊吗?长得好生奇怪…”
太子额前青筋一跳,怒视她:“故意的吗?这是你!”
他照着她的丹青,细细雕了一个小小的她。
泰安爱不释手。
太子心中欣喜,却装作不在意似的,说:“玩两日便烧了罢。万一被有心人当成巫蛊的偶人,便麻烦了。”
她却笑得狡黠:“你且放心罢。只要你不说,世上还有哪个人认得出这是偶人?分明是羊嘛!十二生肖,不怕的。”
经年累月的相处,长信殿中无数个寂寞的日子相濡以沫。
最难相忘的,从来都不是生死婚丧,而是平淡生活中那些不经意的瞬间。
是她娇蛮地回头一望,毫不退让与他对呛。亦是他卸下全部的心防,毫无保留将真心坦露。
“你一只鬼,洗哪门子的澡啊?”十五岁的太子,语带嫌弃,埋怨道。
而她满怀思念地轻抚着面前的木桶,坦然道:“…总是怀念这种感觉。我最喜欢的…就是水了。”
她死在清凉殿的一场大火之中,从此惧火宛若天敌。
她怕火,她喜欢水。
太子怦然一动,想起她永远浸在窗前瓷盆中的白皙皓腕,心突然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背对着她坐在桌前,隔着屏风听见扑簌簌地脱下衣衫。水声哗哗,是她缓步踏入水中。
他的耳尖红得像能滴出血来,而在轻柔的哗哗水声中,他努力地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冷不冷?”太子小心翼翼地问。
其实她是鬼,又怎么会怕冷。
可是听到他这样满怀珍惜的问候,泰安隐约间又有了死而复生,被爱如珍宝的错觉。
夜凉如水,泰安躺在内室的床上,太子睡在屏风外的榻上。
“我阿娘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可我阿爹爱她爱得紧。宫中老人皆说我样貌相似…许亲那年,阿爹喝多了酒,红着眼眶握着我的手,唤我阿娘的乳名。”她轻声说。
中宗和皇后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深不移一心一意。
太子却心硬如铁,冷冷地说:“我阿娘和我阿爹还不是青梅竹马?每惊世事如翻手,难保人生不负心。皇家动荡,情爱本来就是求而不得的奢侈品。”
泰安脸色暗淡。他一番话,戳中了她心口未愈的伤疤。
她和李彦秀,又何尝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如今天涯南北雁难寻,唯留蛛丝网画琴。
太子敏锐地感受到她情绪的低落,不由暗暗后悔。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往怀中轻拽:“我和你也是青梅竹马,你忘了吗?”他笑意盈盈,“日后别再想起他,若要再想,便想想我罢。”
她想他,当然想他。离别之后的日日夜夜,未曾停歇过一次地想他。
夜晚寂静,她还是纸片鬼的模样,轻飘飘地趴伏在他枕边。
半梦半醒之间,她依稀听见他兴致勃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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