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天被踩了一脚,也是钻心的疼,但他没有嚎,只是扶着门框稳了一会,将疼尽数忍过去,才开始去拦顾铭:“别打了,别打了,这是我老乡,给我点面子……”
顾铭过了那个劲,也渐渐的明白过来,他仔细的打量了郑言半晌,开始觉得不太对劲。
郑言比郑哲要白胖许多,外表其实有着很大的差别,但这么多年人总是会变的,垮成眼下这个样,顾铭并不觉得稀奇,只是他对郑哲的印象不仅仅在脸上,大部分停留在那压制性的力量上,可刚才俩人的对打中,郑言就像一坨白豆腐,一揍就散花,烂泥似的堆在地上,提都提不起来。
顾铭觉得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装不来,也装不没,他不是傻子,还品的出这里面哪里不对。
他的怒火逐渐平息,甚至有点惊讶和好奇:“郑哲?”
郑言捂着鼻子,泪水连连,他虽然脑子比常人缺根弦,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只是说多了话就会露馅。
“你认错人了……那是我大哥,我是郑言,我爸是郑德昌,我妈复姓贺兰,单名一个兰……”
张春天本来拦在他跟顾铭中间,听这话也转过身:“你怎么刚才不跟我说?”
“你也没问我啊,你没问我我怎么告诉你,上来就自我介绍么,那多奇怪,而且你明摆着认识我,谁知道你认错人了……”
张春天一想可也是,这事怨不得人:“你这意思你俩一对儿双?不是吧?我爸从来没跟我说过……真的假的……实在太意外了……哎呀我从来不知道郑六还是个双胞胎……”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我敢么?我还没怎么着呢就白挨一顿揍,我要是再骗你们得给打啥样啊……哎呀山东小哥不好惹啊,你看看把我眼砸的……”
……
顾铭听郑言这么说,双眼发直,觉得跟听戏似的,但他很快就接受了,也觉得没什么,有兄弟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只是郑言那张脸同样的让他有着生理性的厌恶,所以即便是白白打了人一顿,他也毫不愧疚。
想到这里他转了身,留张春天跟郑言在原地说话,然而他走了两步发现没有鞋,又折回去将踢了踢郑言的小腿:“鞋。”
郑言看他走的袜子上都是泥,出人意料的弯腰把他袜子扒下来。顾铭正要踢他,却见这傻小子猫着腰,对着他的脚丫子发了呆。
“哎呀你脚可真白,形状也好……”说完郑言抬了头,鼻子下头还两道血:“我刚才就觉得你好看了,你说你长的像个姑娘似的,又这么凶,别说还怪招人的呢……”
没等顾铭动脚,身边的人上前将郑言脚上的鞋脱下来,还踹了他一脚:“闭嘴。”
顾铭没功夫跟郑言这儿耗时间,他不关心他何去何从,穿好了鞋,顾铭便出门去找崔茂银,办他该办的事儿。
说起来,顾铭认识崔茂银还很巧。
当时顾铭在外头吃烧烤,崔茂银被老城区的一个地头蛇打的当街吐血,撞翻了顾铭吃饭的桌子,俩人这才认识的。
崔茂银今年四十出头,论年龄都快当顾铭的爹,但他甘愿追随顾铭,就跟当年张春天认识顾铭一样,包括这二十多个愿意跟着顾铭的的兄弟,一切都莫名其妙,却水到渠成。
用崔茂银的话说,他混的时间久了,已经油了,跟初次见面的人,他都习惯性的观察那人的细微动作,眼神,处事反映,有时甚至恶趣味的去试探,看这个人是否可交,有没有前途。他说他从顾铭身上看不出小伙子该有的青涩,热血,也看不出圆滑和老练,顾铭就像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非常直接,开了刃,只有恶。
顾铭听说这些时,第一反应就是这老崔可真有病,但同时他又觉得崔茂银这个人实在是聪明,太会骗了,因为崔茂银之前干过传销,就是领着一帮人挤在一个小屋子里,整天对着镜子喊加油,练的他口才极佳,在搪塞警察跟同行实在是一把好手,顾铭讨厌话痨,可听崔茂银滔滔不绝的跟警察胡掰,也觉得十分动听。
于是他在崔茂银的带领下,跟本市各大警局的人都多少有些联系,时不时也能坐在一起吃饭喝酒,这在这个年代比较稀松平常,不像八九十年代,警察跟流氓就跟猫抓耗子似的,不共戴天,现在时代在进步,黑社会大哥跟警察队长也终能更进一步,和平共处。
而且国内的黑社会严格来说也不算黑社会,香港好歹还有什么新义安,14K,大陆这边基本上没有能拿得出名号的,都是仨一伙俩一对,在当地瞎混,慢慢的开起来两个场子,有点实业,也算是大哥了,平时相互间打架斗殴,没打伤亡也不属于犯罪,警察拘也拘不过来,熟了就口头警告,而随着黑社会越发的向生意人靠拢,双方是我发财你升官,所以一般没事,就也没之前那么激烈的对抗了。
只是顾铭这次犯的实在有点厉害,本市规定医院收治刀枪伤病患必须要报警,所以秃子这事警察必然要干涉,崔茂银跟警察和了好一阵子的稀泥才算把这事平了,找了个小兄弟自首认罪,等出来后给买房娶媳妇,也算那几年大牢不白蹲。
这期间王队多少是出了力的,平事之后,顾铭作为当事人不好不出来露个脸,打点打点。
于是过了一个星期后,几个人去香格里拉开了一桌,酒过三巡,王队拍着顾铭的肩膀,很少见的跟顾铭表示出了亲昵,而以往王队总觉得这小子阴嗖嗖的,摸了他总觉得晦气。
“小顾,你捅人的那个兄弟,以前跟我一个小区的。”
顾铭没太大反应:“哦。”
“知道什么叫三岁定八十么?”
顾铭很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拽学识,但这个人是警察,他不能发作,只是在心里猜可能是人三岁的人也能搞定八十岁的,但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不知道。”
王队有些意外,只以为他是喝多了酒,就继续说:“就是一个人的性格,往往从一个人小时候就能看出来,你那个兄弟啊,他小时候跟在他爸后头放鞭炮,连个火都不敢点……”
说完他又顿了顿:“他就不是那种敢下狠手的人……”
顾铭的黑眼珠在眼皮下悠悠一转。
他从不抽烟,也不大喝酒,偶尔喝一次就蒙,但他此刻脑子却是不蒙,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彼此心知肚明,却非要拿到场面上来说,那就是在讲人情,等表示。
不过顾铭并不排斥,也觉得人家理所应当,况且这样的人实在不多,能遇见是顾铭的运气。
崔茂银是老手,看见这光景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幸而他早有准备,反正这里没外人,便忙把点儿供上。
几个人吃到了很晚,顾铭喝的晕晕乎乎,出去上厕所都走不能走直线,他在华丽的长廊里走的很慢,脸色白净,脸颊和嘴唇却很红润,仿佛美女的妆,份外旖旎。
顾铭摸错了方向,找不到厕所,便有些迷茫的站在原地。
他四下里张望着,想着找个服务生问一句,正巧赶上旁边的房间里也出来个人,短发凌乱,眼神相当迷离,估计也是喝多了酒。
郑哲火急火燎的往洗手间走,才走两步就给一只凉薄的细手搭了肩膀:“请问……洗手间在哪儿?”
郑哲像是被提醒了似的,往前张望,他刚喝了一斤白酒,眼下说话舌头也发硬:“哎,我记得在前面来着,怎么没看见呢……”
顾铭很痛苦:“为什么要把洗手间修的这么难找!”
“不对啊,我之前还去过一次……”郑哲也有些心急,他定睛往前面看了好一会,奔着过去的同时也没忘了拉顾铭一把:“哎,哥们,就在前面呢,走!我领你去!”
第章
郑哲连续一个星期每天晚上都有饭局。
他在这边呆的时间长了,跟着吴江舟认识了不少人,男人的生意大部分都是吃饭吃出来的,当然这得是跟成功人士,大家也许互不相识,但坐在一起聊聊天,打打牌就熟了,关系近了再在一起喝个酒,最好能嫖个娼,哥俩搂着膀子相互吹吹牛,谈谈经济形势,长此以往,总能摸出点门道来。
郑哲最近认识了本地的几位人物,其中一个是银行的王行长,一个是大亨房产的江老板,还有一个重量级的,是市政府秘,这种人就比较牛了,在秘书处工作就相当于进了市政府的管家组,掌握市领导下达的最新消息,所以刘秘书作为政府人员格外吃香,众星拱月间,也道出政府最近打算改建某某城区的消息,说现在大形势又这么好,房地产未来两年在本市是绝对的潜力股。
财大气粗的老板得了这个信儿本来还装,酒过几巡便本相毕露,搂着姑娘的细腰便开始拍板,跟哥几个细密筹划,一副势在必得,有钱大家一起赚的架势。
郑哲觉得自己有点不务正业,他本来是奔着做石油配件来的,不成想却误入建材工业,然而这里面包括的东西很多,他因为之前加工过管道便看准了管材管业这一块,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可这些年光看手下人生产,多少还是了解点的。他找了些国标看了一下技术标准,又跟家那边的技术人员通了电话,觉得不太难,还是可以生产,反正这东西的技术要求都是大同小异,只是材质不同,但他同时也比较担心,总觉得有欠妥当,毕竟他初来乍到,大家相识不久,翻脸比翻书还快,也生怕这帮人临时变卦。
吴江舟给他出了个注意,他只说是郑哲想卖,有人想从他那买,有这个关系就够了,又何苦要真自己生产,还说他自己一年销出的钢材也不都是他那个小厂子出的,很大一部分也是正经大厂买来销向用户,虽然可能比自己生产少赚点,但却毫无积压风险,他的意思是郑哲只要在营业执照里增上项,在去工商局找找人,把经营许可办齐了就成,二道贩子打着生厂商的名义,在客户眼里也不寒颤,赚一笔是一笔,赚不了也赔不着,压不下钱,也不影响他的工厂生产,先把关系走稳定了,加工什么的慢慢来。
这不今天在吴江舟在香格里拉介绍一个本地的管业生产商给郑哲认识,请客照例是生猛海鲜,还要了一些胡不溜秋的蘑菇,叫什么松露,一股土腥味,难吃至极,却价格不菲,几个人推杯换盏三个小时,吴江舟喝的高了,老毛病又开始犯。
这老家伙死活拉着旁边的人,大讲特讲他跟黑社会大哥的爱恨纠缠:“我跟你们说,真事儿,我大哥,大光头!那,厉害!”
说完吴江舟还比了比大拇指:“牛!”
郑哲心想秃子都让人砍成那逼样了,吴江舟还在这吹呢,脸皮厚成这样也算是本事,自己就脸皮薄,以后可得学着点。
吴江舟打了个酒嗝:“我跟他关系那是相当可以了,真的,我可是经过好多次的试探才成了他的兄弟的,你们都不明白,这黑社会交人很喜欢试探人,哎,郑哲,知道他怎么试探的我么?”
郑哲眼看着吴江舟的大红脸抻到自己面前,便往后躲了躲:“打了你个嘴巴?看你急眼不急眼?”
吴江舟跟他摆摆手指头:“不……你错了!他跟我玩了一把斗地主,故意出老千让我看见,”说到这里他又做沉思状,眼神迷离,幽幽抽烟,“结果他就发现我这个人牌品不错……刘总,你知道他试探我这个是想干什么么?”
刘总摇摇头:“不知道。”
“我跟你们说,一个男人的品行,他可不可交,从牌品和酒品上最能看的出来……”
郑哲实在听不下去了,甚至有点替吴江舟丢脸,他虽然喝的也不少,但廉耻还在,正赶上想上厕所,就直接抬腿出门了。
在去洗手间的路上,郑哲碰见个打听洗手间的小哥。他喝的头晕脑胀,好容易找对了地方,便很热心的拉着人家的手往厕所跑,可那小哥的手实在太凉,郑哲的手又热,跟攥了一块冰似的,凉的郑哲一激灵,反应过来后,忙很不好意思的放下。
喝多了的人总是话比较多,郑哲一边往里头走,一边跟身边的人聊闲:“哎……你怎么还在这上找洗手间了?你找多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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