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娘子哭道,“道长走后,我们又请郎中来看了看,郎中说似比前两日脉搏有力了些,让接着吃药不要停,或许过几天就醒过来了。谁想,谁想……那是回光返照……”
周祈点头。
谢庸问:“想来午时又喂了药?那药碗可还留着?”
李大娘摇摇头,知道谢庸是郎中,便道:“但还有没熬的,也有药方,我让婢子拿来,请先生看看。”
谢庸点头。
婢子取来一包药并一张药方。
谢庸略看一看那药方,便递给庞郎中,又打开药包,用手指拨一拨,闻一闻,庞郎中看过药方,又与他同看这药,然后对谢庸微点下头。
谢庸道:“倒也对症。”
李大娘哭着点点头。
“既然人已经亡故,便非我们医家能帮上忙的了。”谢庸叹息,“只是某习研心疾几年,听周道长说另尊症状,觉得与他人颇有不同之处,不知可否让某见一见令尊之面?”他说话时神色认真,仿佛书斋中的书生在考据一词一句,这样的话虽略显无礼,却让人反驳不得。
李大娘子大约明白了他的身份,这般年轻,大概是太医署学里的,故而一股子学究气。
李大娘子点头,范敬引着他们来到高峻尸身前,揭开遮面之布,谢庸凑近,竟然掏出帕子在尸体嘴角擦了一下。
李大娘子姐妹并范敬都变了脸色。
却见这位谢郎中皱眉轻声责备道:“与亡者净面,要仔细着些。”
李大娘子等一口气便散了,刚才她们姐妹亲自帮父亲净面,竟然没洗干净……
周祈:“……”我们谢少卿演得好一场恶人先告状啊!
周祈也觑着眼看高峻的尸体,又看谢庸,谢少卿估计特别想把这高公抬到大理寺口唇鼻耳里里外外地好好检查一番吧?但如今家属不上告,又无谋杀的证据,就不能这样办,不然被人告上去,也是个麻烦。
这时候就该神棍上台了,周祈甩一甩拂尘,“高公亡故,那阮氏到底是不是宿世冤孽,这时候倒好辨认了。不妨请阮氏来见一见吧。”
范敬皱皱眉,“她闹起来恐怕不好看……”
周祈曲解他的话,“有贫道在这里镇着,她还能做什么法不成?”
范敬看看周祈,点下儿头,李大娘子也没什么主意了,李二娘更是只知道哭,李夫人悲伤过度,家里如今是范敬拿主意,他便让人去带阮氏。
周祈又问:“怎不见那位方五郎?”
范敬道:“家岳过身,五郎极是悲伤,我便不敢让他守在这里,怕他做出什么哀毁之举。”
周祈看一眼李家姐妹,恰对上谢庸的目光。
时候不很大,阮氏便被带了过来。
第26章 婢子秘密
阮氏进门便哭着冲向灵床, 被仆妇婢子们拉住。
“阿郎就这么去了, 你们还不让我看看吗?”阮氏哭道。
但范敬、李大娘子等都不松口,仆妇婢子们便拦着,阮氏只得软倒在地上哀哀地哭了起来。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二娘子冲上前,红着眼睛对阮氏喊道:“你莫要惺惺作态了!如今阿耶已然被你治死了,你仇也算报了,还想怎样?”
“二娘怎能这样血口喷人?如何是我治死阿郎?”阮氏哭道。
“你与阿耶书房那画儿里的人长得一般无二,你便是那画儿里的赵氏转世的吧?你莫非害死阿耶一个还嫌不够, 要把我们家都害死?”
范敬看看周祈,看她并不拦着,只好自己沉声道:“二娘!”
李二娘看看姊夫, 又哭着回到其姊身旁。
“我不知道什么赵氏!我姓阮,有名有姓有耶娘……”阮氏看向李大娘子她们, “难怪总说我是妖邪,原来是因为这个。人长相相似有什么稀奇?兴许就是因为我与那画中人相貌相似, 阿郎才纳了我的呢?”
“阿郎一倒头, 你们就给我按上这样那样的罪名,我不服!我要找族老里正评理,我要告官!”阮氏虽声音不大,话锋却利。
李二娘子又窜出来,喊道:“告官就告官!还怕你不成?分明是你害死我阿耶的。”
“告什么官?”两个婢子掺着李夫人从门外进来,“我去与族老商议,给她放妾书,让她走。回头把丧事操办起来, 打发你们阿耶入土为安是正经。”
李氏姊妹并范敬都迎李夫人,周祈等亦行礼。
李夫人看看灵床,有些灰心地叹口气,“都莫要闹了。”又看阮氏,“他已经死了,不管你是什么来历,再闹对你没有好处。你走吧。”
“娘子就这般赶我走?那大郎呢?那是阿郎唯一的子嗣。”阮氏问。
“八月而诞,那不是郎君的孩子,你抱走吧。”
“这样不明不白地把我们娘俩赶出去,我不服!”阮氏不再哭,怒视李夫人。
“你们说孩子不是阿郎的,有什么证据?你们说我害死阿郎,我为什么要害死阿郎?阿郎若在,你们敢这么欺负我,敢把我们赶出去?”阮氏声音尖利起来,“若阿郎活到七老八十,这家财以后都是我大郎的!这屋子里谁都可能害死阿郎,唯独我不会!”
李夫人想说什么,却一连串儿地咳嗽起来,只颤着手指着阮氏。
范敬沉声警告:“阮氏!”
阮氏冷哼一声,又复软倒坐在地上。
“你到底想要什么?”范敬问。
“让我带大郎走可以,但要给我们足够的银钱。”阮氏终于说出目的。
范敬看看岳母,又与妻子对视一眼,“待我们商量后再答复你。”
这一家子见面就掐,倒忘了周祈这叫阮氏来的始作俑者,周祈却琢磨是不是应该把那位方五郎一块叫来,让他们这样三头对面地吵,三吵两吵,兴许真相就出来了。现在阮氏不就把目的说得明明白白的了?
周祈扭头看谢庸,却见他看李夫人——周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个婢子,”谢庸道,“把你的臂钏脱下来。”
他说的是半跪着给李夫人顺气的婢子。
婢子变了神色,用袖子掩住胳膊。
周祈走上前,拉起这婢子的手,撩开些袖子,看她戴在小臂上的臂钏,点点头:“嗯,还挺粗!能藏不少东西吧?”说着便解开了她臂钏的搭扣儿。
把臂钏拿在手里略看一看,周祈拉一个小勾,然后轻推臂钏的雕花面儿,便露出里面的空心来。周祈从中抽出一个纸卷,打开看,是西市恒通柜坊的凭帖,上面写着三十万钱。
婢子白着脸跪倒在地。
周祈看看那婢子,对李夫人道:“府上当真富豪,连个婢子都有如此多的私财。”
众人的面色已经一变再变,李夫人颤声问婢子:“红霞,你说,这钱从哪里来的?”
婢子看看李夫人,萎在地上哭起来。
李大娘走上前:“莫非是你——”
婢子哭着磕头,“这钱是碧云给我的。”
李夫人另一侧的婢子面色大变,“红霞,你如何血口喷人?”说着也跪下,“求夫人做主,奴不曾给红霞什么钱。”
李夫人又咳嗽起来。
周祈对红霞道:“还是你先说说吧。”
“奴与碧云同住一室,她好些事瞒不了奴。她倾慕五郎,五郎对她也……她前阵子生病,根本不是病,而是小产。”
李二娘满脸的不敢置信,“你胡说!五郎连我都看不上,如何看得上她?”
李大娘子看一眼妹子,微不可闻地叹口气。
李夫人却不看女儿,接替周祈问另一个婢子:“碧云,你有何话说?”
婢子面色灰白,再不是刚才急赤白脸冤屈无辜的样子,“奴,奴——”实在说不出什么,这婢子大哭了起来。
周祈道:“夫人,府上的事委实蹊跷了些,还是报官吧。”
李夫人抖抖嘴唇,却摇摇头。
这个时候又岂是她拒绝便有用的?周祈看范敬,“那位就是大理寺谢少卿。另外,还请范郎君知会一声,这屋子里院子里的人就暂时不要动了。”又看小六,“你去与崔少尹说一声。”
范敬赶忙上前给谢庸行礼,又把周祈的命令传下去。
看看地上的两个婢子,周祈对面色极其不好的李夫人道,“夫人请保重自己,这两个婢子,我们且带去其屋中,搜一搜看有什么物证。”
李夫人垂目点点头。
婢子们的屋子不大,一案一几,两张床榻,床边各有箱子和带锁的小柜,另有些什物。
不用婢子们指认,周祈也能分清谁的是谁的。叫红霞的那个,偏爱粉色、绯色,帐子被褥都是这种艳丽颜色,家主死了,还没来得及换;叫碧云的那个,床帐则是青色蓝色。不知是人随其名,还是主人家据其爱好取的名字。
如今谢庸是“大理寺少卿”,当着外人,不好搜婢子的屋子,便只好都周祈自己来——其实周祈觉得谢少卿大可不必如此矜持,一个在人家抬胳膊瞬间看见小臂上的臂钏并看出其中有猫腻的人……是吧?
在心里打趣了谢少卿一句,周祈便先从红霞搜起。这红霞私财颇丰,四季衣服并明面妆盒里的小首饰不算,箱子中另有一包钱,总有六七万,周祈又在箱子底找到一对放在荷包里的玉耳环,玉料虽不算顶好,雕工却颇精致,并有一支放在木盒中的嵌红玛瑙金钗。
周祈自己首饰极少,但对各种物品估价是干支卫中人的看家本事,不然如何看出各种猫腻?据周祈看,这金钗怎么也要三四万钱,玉耳环估摸也要两万钱。
周祈拿着那金钗看一看,问红霞:“你们这当婢子的真好,比我还有钱呢。这么贵重的东西,是夫人赏赐的吗?”
“是攒着夫人给的钱,自己出去买的。买回来又觉得太贵重,便一直没戴。”
周祈晃晃那装耳环的荷包。
红霞道:“那个也是自己买的。”
周祈看范敬:“贵府婢子的月钱多少?”
范敬恭敬地回道:“她们是每月千钱,府里过年过节喜庆事也会发赏钱。岳母对她们很好,时不常还有赏赐。”
周祈点点头,又皱着眉算一算。
搜完红霞搜碧云。这个叫碧云的与红霞不同,颇有几件好料子的衫裙,样子也极新,但贵重首饰却没有。
周祈从衣衫中找到一个用层层帕子包着的荷包,又从荷包里找出一条项链。碧云从进屋就一直白着脸,看见这项链,脸就更白了。
周祈仔细看这项链,只是银制的,也没什么镶嵌,款式花纹却特别,当是大食等地的东西。那链坠能打开,周祈打开看了看,又合上。
谢庸微皱眉看她。
上回发现盛安郡公府暗格的时候,周祈笑话谢庸,这回自己自然不会那样干,大大方方地把项链递给了他。
谢庸打开,也合上,抿抿嘴,看一眼周祈。
周祈颇觉无辜,你好奇要看的啊。再说,有什么啊,不就是一个赤身女仙吗?那女仙还长着羽毛翅膀呢,怪好看的。
“那个是方五郎给你的?”周祈问碧云。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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