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转过身,谢杳目送着他远去,捂住嘴压着咳了两声,松开手时掌心已有血迹。
比沈辞先一步回京的,是他大获全胜的消息。这些日子来谢杳服的那药已加了两倍,却还是赶不上她身子衰败的速度。
谢杳擦了擦嘴角的药渍,看向下面跪着回禀的宫人——她是打着忧心沈辞的旗号令人去打探的,兼之沈辞近些日子对她也多宽纵,是以并未受什么阻拦。
听那宫人说完,她闭了闭眼,挥手叫人退了下去。
朱氏一门近千口人,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竟无一活口。
她记起来那日沈征来这阁中,同她说过的话。
数九隆冬百丈冰,想破开,有两个法子。一是焐化了它,二是砸碎了它。能焐化自然是好,可惜费时,砸碎虽说一不小心容易伤及内里,但到底也是个法子。
沈辞对人命漠视至此,确是要有什么,在他心头重重敲上一下,敲开那层厚厚的冰,才能叫他日后有所顾忌些。
“清兰。”她忽的出声问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
“三月初七。”
谢杳盯着灯烛看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气来,极轻快道:“这时候,桃花该开得很好。”
她站起身来,往榻边走去,“明日沈辞归京,是要先去宫中复命的。等他从宫中出来,你便同我说一声。”
清兰心知她这是选定时候了,一时心有不忍,刚想出声劝,又想起自己被交代的那些,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回了一声“是”。
谢杳第二日直睡到自然醒,一夜无梦,是个难得的好觉。用过早膳,她端过清兰奉上来的药汁,问道:“这便是剩下的全部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方才喝尽了。
清兰极仔细地替她上过妆,退后两步,再望向她时,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一句“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来。
谢杳特意挑了一套桃红的衣裙——自打她及笄那年生变后,所着多是素色,极少穿这般鲜艳的衣裙,沈辞给她备了不少,都拿来压箱底了——权当是应个景。
她打开榻边的箱子,瞥了里头那只红锦匣子一眼,并未动它,却取了另一只略显古旧的匣子打开。
匣子中的物件儿并不多,她一眼便瞧见了她要找的那样——那条小红绸条,将它缠在手腕,系了个漂亮的结。
一扭头见清兰正看着她,谢杳笑了笑,朝她扬一扬手,“这红绸,是他最初来京城时,我在自家府中捡着的。这一晃,原是也有这么多年了。”
这一日的阳光很好,照在笑靥如花的姑娘脸上,看得清兰都有些晃了眼。
“我从前是不信那些鬼神之说的。只是昨夜里突然想到,倘若真有来生,我带着这东西,是不是,就还能重新遇见他?”
清兰飞快拭去眼角的泪,清了清嗓子道:“刚接到的消息,殿下从宫中往这儿赶了。”
沈辞甫一进东宫,便听得宫人向他回禀,道是湖心阁那位出事了,当下什么都顾不得,径直朝湖心阁奔去。
谢杳坐在湖心阁正厅所对的栏杆上,轻轻晃着腿,见沈辞近了,倏尔一笑,将手中那枚药丸吞了下去。
谢杳自上而下看着他,因为是顺风,她只要声音大一点,沈辞就听得到。
风一阵一阵地吹,吹起了满湖面的涟漪。
她记起来,十岁出头的那两年,在镇国公府后园的那些时光。
桃花纷纷沓沓,迷了人眼。桃树枝上,她喊一声“接着”,就能好好落到地上去。而接住她的那个人,看向她的时候,眼底总是很温柔的。
谢杳看着如今那个湖边的人影,他急了,在向她吼——他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近些年,他就是气极,面上也只显露三分。
可这回她不想听了,她听得够多,听不动,也听不懂了。她也想一直一直听下去,直到把他重新拉回人世间来,用余生告诉他这世上还有许多值得相信的事物。但她的余生太短,事已至此,她早已无能为力——其实他们明明都知道回不了头,可仍执念似的偏要接着走,走到至亲至疏,走到再不敢回头。
谢杳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冲他笑了笑,开口道:“沈辞,这回,你接不住我了。”
那抹桃红色的身影翩然坠下,衣袂被风吹起,仿佛一朵开落枝头的桃花。
“谢杳——!”几个近侍没能拉住沈辞,几乎是谢杳落入水中的同时,沈辞亦跃进湖中。
湖水很深,水面之下声音远去,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令人窒息的安静。沈辞奋力向前,终于在水中拉住了她。他将人拉到怀里,向上游去,只是那人紧闭着双眼,和湖水一样寂寂无声。
沈辞抱着人上岸,浑身早已湿透,却没有宫人敢上前替他们的太子殿下披一件衣裳——沈辞浑身颤着,将怀中的人儿放下,试了试她早已断绝的气息,低声唤她“杳杳”,一声比一声嘶哑。
他用极温柔的语调哄她,“杳杳,你睁开眼好不好,我求你,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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