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笑得茫然继而容色变冷,是要恼了,这才又咳了一声,拿出了庄重的声气,“看你这样子,我就放心了——你要是受不得沁儿的委屈,要打退堂鼓的话,我、连带皇后娘娘可都要为难了。”
他这说辞与他此前的楞笑实在难以贴合,德琳却也无话可说:她总不能当面戳穿他、说殿下您这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吧?况且,眼看着宫墙上映着的日影儿渐渐拉得长了,还有桩正事不曾定论,看太子殿下的神气,一时半会儿只怕都不会说及,她委实不能再跟着耗了,“殿下,德琳斗胆,请问德琳要如何向魏夫子赔罪?”
元成恍了恍眼,似乎这才想起他把德琳留下来是为了什么,含义莫名地睨了她一眼,道,“你怎么认准了是要你赔罪?”
德琳垂睫笑了一笑,“他是年资深厚的夫子,我是新进的教习,从情从理,都没有叫老人儿给新人低头的道理。”除非那老人儿就是时运到头了要被罢黜弃用,否则天家断不会扬新抑旧——别的不说,至少不能令旁的老臣工看了生出兔死狐悲的感慨,白寒了他们的心。
元成闻言眸光渐次深邃:他知她见解不俗,倒也不料她能把事情想得如此清楚,再要赞她反显得是轻看她了,“听着有些不甘不愿的……即便真去赔罪了,你心里也是不痛快的吧?”
德琳默然。
元成道,“那么今日之事,你是觉得你并无可反省之处了?”
“……德琳不该逞强辩驳魏夫子,毕竟女子无才方为德,德琳会谨记……”她从元成的话中听出了些微的不以为然,不知怎么就生出不快,口气又生硬起来。
“什么话?!”元成张目之中已知她在赌气,一口截断了,“这样的话你也能听进去?还谨记?”
他的不以为然较前更甚,德琳却听得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倒是淡然,“殿下,那是贤者之言……”
“贤者?”元成直似不屑了,“要这么说,那曹大家、易安居士、长孙皇后等等都是无德之人了?什么无才是德,那不过是些不才之人怕被有智识的女子抢去光彩,假托了纲常道义的话来压制闺阁中的奇才,好让庸碌男儿能遮羞而已!偏有一味强调男尊女卑的人要把这奉为圭皋……怎么,我说的有错?”你做什么用那样的眼神儿看我、不认得我?
德琳错开了视线——连她父兄在内,她平生也很识得一些见识卓然的男子,却无一人说过这样的话,字字句句都像说到了她的心里,令她直想在心中击节而赞了,“殿下真是好……”,想说“殿下真是好心胸”,却忽想到这“殿下”是当朝太子,她要真那么说了可就是逾矩不尊了,“殿下方才说到反省,不知可否明示一二?以便德琳往后引以为鉴……”
“……好啊,”元成先审视了德琳,见她容色平和,确是诚心请教的样子,倒乐见她如此,一口应承了,痛快直言,“今日你说的那些话确是令人耳目一新,至少甚合我意,可要论到这件事本身……德琳,你觉不觉着自个儿急躁了些?”
德琳闻言妙目微凝,却只是肃颜望他,元成道,“你和魏夫子间论不到尊卑,长幼之别可还是有的,况且你也说了,他是老,你是新,那么在人心常情里,你觉着幼者、新者与你口中的‘老人儿’起了争执,谁更易遭致诟病?”
德琳的长睫一闪,低垂下去,未语,元成等了一瞬见她还是缄默,便又往下,“或许你会说那老人儿就没有错吗?他们要没有错怎会激得后辈宁肯冒着‘不敬’之名也要与之相争?可德琳,你要知道,老人儿之所以能成为老人儿,他们也是一步步历练才有今天的,声望、人脉都是从无到有一点点儿积累出来的,如今他们比初出茅庐的人多享有一些礼遇,从某种层面来说不过是对他们往昔种种功劳、苦劳的一种回报。这样的情形下,老人儿若非太不自重触发众怒,或者品行上有大瑕疵令人不屑与之为伍,通常旁观者对他们的错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反把后辈的‘不敬’挑出来,口诛笔伐——不是旁观者都有多耿直,而是他们中的新人还没有资格说话,而有说话资格的正是、或正在成为‘老人儿’……魏夫子其人,虽呆板古怪些,却并无更多可被人非议处,故而……”
故而魏夫子仅凭他“老人儿”且并非恶人这一条便占了先机,而她在开口之初已注定是授人以柄,德琳苦笑,对元成躬身敛衽,“德琳铭记殿下教诲,往后……”
“往后要闭目塞听、诸事不言吗?”元成倒是清楚她打的主意,一口点破了,“这时候赌一口气容易,往后在宫里的朝夕日夜你能……”望望德琳,轻叹了一声,“我说这些是想叫你知道凡事不光有对错,还有时机、人心向背的考量,要忍得、等得,勿为了一时快意做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你却想到哪去了?”
德琳不语——她先以为他明知她的不平还要冠冕堂皇地指摘,只觉得跟他再无话可说,谁料他却是为了提点她,那她……想想却益加的无话可说了。
德琳口中不言,面色却有所动,元成知道她这是听进去了,索性再多讲一些,“德琳,这对你未尝不是好事:若这事不了了之,久后当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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