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
程跃忍无可忍,终于青着脸出声喝住他。景年同时停下故意的话语,沉默着看他,黝黑的眼睛深处却透露出丝许快要掩饰不住的期待。
你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又身为富贾子弟,应当自律自爱,怎么可以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场所,又学得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
景年眼中那簇微弱的期待光芒就这么消寂于眼中,他低下头,再抬起时,眼底只有愤怒。
你叫我不去那种地方,那你怎么不履行妻子的责任?你明明知道什么是行房,却只字不提,在我对你有所渴求时,你居然还若无其事地告诉我只是上火,还给我准备降火气的食物!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丈夫很可笑,很天真愚蠢!若我不去青楼,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杜薇,我现在才发觉,你其实很可恶,明明什么都清楚,却从来都不说出来,看着我像个孩子一样极力讨好,围着你打转,还傻乎乎地以为只要真心真意去对待你,就能够得到同样的感情——是我错了!
我病了太久,待在家里太久,我还不清楚外面的事情,我甚至傻得无可救药。可是,一夜之间,我突然间明白了,长大了,原来并不是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我曾经向往的执子之手,白首偕老只是笑话,在我极力以争的时候,你却告诉我这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我宁愿担起不孝的骂名,你却不愿背负无后的罪责,我到了青楼才幡然醒悟什么是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而你却冷眼旁观我的苦恼。
呵,好、好,好你个杜薇,是我宁景年自作多情!
景年站在床前,指着床上沉默不语的人,冷冷地以夫尊的姿势命令道:但是,我不管你如何看待我,你也别忘了你是我的妻子,身为妻子该尽的义务你绝不能推脱。洞房那时我病重错过了,时别二月有余,如今为夫身体大安,今晚,杜薇,我的妻子,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圆房!
被景年愤怒地指责程跃同样无言照单全收,毕竟事已至此,就算费力去解释,改变景年的看法又能如何,到最后还不一样得离开?还不如就让他这么生气怨恨下去,当他走时,也不至于这么悲伤。可是,打定主意后的程跃再如何冷静,听到景年这番话,也惊得目瞪口呆。
然还未待程跃开口说话,景年已经愤愤地甩袖离开。
景年、景年!
程跃着急地想再说些什么,可等他下床穿好鞋子再走出屋外时,景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月亮门外。
眼见天空已经黑了大半,程跃着急地在屋里团团转,过了不久,先是有一名丫鬟进来点灯,往常都这样,起初程跃并不在意,可在一向随侍景年的洛秋带领两名丫鬟,手上都各自捧着一些东西进来时,程跃猜疑地站定。
洛秋,你们这是做什么?
只见洛秋先是恭敬地施了个福,才脆生生地道:少爷吩咐奴婢过来侍候少夫人沐浴更衣。書香門第
我一向都是自己洗的啊。
今日不同。
有何不同?
洛秋顿了下,才答道:少爷说了,一定要奴婢亲自给少夫人沐浴然后换上衣裳,说今日特别,不容有任何闪失,一个时辰后少爷会回来和少夫人、圆房。
程跃只觉得晴天霹雳,呆呆看着洛秋,等醒过神的时候,双腿一迈,飞也似地跑出屋外。
少夫人,您去哪,少夫人、少夫人!
洛秋在后头一边喊一边追,可哪追得上程跃的一双长腿,不过片刻就看得他匆匆消失在亭台水榭之间,想起景年之前的千叮咛万嘱咐,洛秋万般无奈的在原地跺了跺脚。
程跃也没有跑远,他直接来到了宁老爷的住处,来不及让下人通报,冲进屋里一看,宁老爷夫妇正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脸,一见他进来,同样又惊又乱。
但这次程跃已经没心情让他们先说话,劈头盖脸道:宁老爷,大事不好,景年竟然今夜就想要同我、同我圆房!
宁老爷一听,吓得脸白如纸,才站起来又倒回了椅子上,宁夫人的身子也是软了软,眼看就要受不住。
这可如何是好?程跃急得头都要炸了。
缓了半天,宁老爷像是又老了好几岁,失神地道:お稥还有一件不好的事,景年才回来就和我们说了,五年内他绝不娶妻,若五年里你真生不出个一子半女,他才会再娶,若我们真要逼他现在娶,他就立刻跑去出家。
唉,我本想这几日就让他再娶,一是你假死后丧期三内年景年不能娶妻,二是你走了至少景年还能有个说话解闷的人,可是如此一来……这、这又该如何是好……这孩子看着脆弱,但性子无比倔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我们当真逼不得他啊。
程跃心情复杂,站在屋内再无话。
不过才相识两个多月,他何德何能令景年如此珍视,若真是一名女子,被他感动后定当全心全意回报,可是……
坐在一侧的宁夫人想了又想,终于红着眼眶对丈夫说道:老爷,不如就把程少侠的性别告诉景年吧。我真不想再这样担心受怕下去了。
不行。宁老爷立刻摇头拒绝:你以为我没想过?可事实却往往出乎我们意料啊。要是景年这孩子知道真相后深受打击,埋怨我们还好说,毕竟我们是家人,多劝劝几次就好了,可若他一怒之下非要赶走程少侠,这、这就差个九天而已了,这时候赶走他,万一出什么差错,我们可怎么办!
那,现在这样,该如何是好?
听到丈夫这么说,宁夫人更是无助哀伤,坐在椅子上拿出手帕擦拭眼角的泪。
再想想法子,再想想法子。宁老爷头疼地按住太阳穴靠在茶几上:今晚的事情,只要再拖个几天就行,九天,就只剩九天了。
因为没有人吩咐,下人们不敢前来点灯,天已经渐渐全黑,昏暗的房间里凝重的气氛一直持续,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屋里的三个人心中的绝望越来越强烈时,宁夫人突然哎呀一声。
夫人,怎么了?
不只宁老爷担忧地看向她,程跃也不由得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想到一个法子,不知道可不可行。宁夫人看了看他们。
什么法子,快说。宁老爷着急地催她。
停顿了一下,宁夫人说出两个字:葵水。
屋里的另外二人皆是一愕。
见他们这样,宁夫人有些恼地解释:年轻女子每月必来的那个,就告诉景年,小薇的葵水来了,不能行房,这东西一来就数日,应该可以拖个几天。
宁老爷茅塞顿开,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没错,就这个,可行,完全可行!
而程跃只能在一旁苦笑。行啊,他一个大男人,出嫁、不孕、葵水等等女子该有的他全都有了,这算是什么啊?
但目前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于心底,也只能叹一口气罢了。
这时,屋外传来了下人的说话声。
少爷,您来了,要不要我向老爷通报一声?
不用!
宁静的屋里,不大不小的声音恰好让屋内的人全听到,灰暗的屋里,三个人先是一脸惊讶,还未有所回应,景年已经站在门外,黝黑的双眼先扫一遍屋内的三人,才扬声道:乌漆抹黑的,连个灯都不点,你们又在研究军机要事呢?
景年,你怎么来了?
宁老爷赶紧示意尾随的下人过来掌灯,一边对他说道:既然都过来了,你也来这坐坐,和爹说说话。
不了,爹,改日我再陪您,现在,我是来接我的妻子回去的,本来正准备着和她多培养些感情,没曾想,她跑到你们这来了。我真奇怪,薇儿她平日连景年轩的门都很少迈出过,可只要一出来,就总往你们这跑。我起先还以为你们的关系不好,原来是我误会了,若关系不好,都临到吃饭时间了,薇儿怎么还跑你们这来和你们聊天?
一阵冷嘲热讽,还东拐西弯的话说得屋内的三人哑口无言,不只程跃奇怪,连宁氏夫妇都惊讶,自己的孩子怎么突然间像变了个人,若说之前他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那现在的他就如同脱胎换骨截然不同,表情平静,却说着世故老练的话语,眼底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目光一扫就会让人内心一怵,在前方站立着,就如同一个几经磨练浑身充满霸气和威严风度的盖世少杰,让人情不自禁仰望。
这才是他们的孩子真正的样貌吗?
宁家二老面面相觑。
景年说完后,目光停留在程跃身上,淡淡地命令道:薇儿,跟我回去。
他这副样子,让程跃感到不舒服,但又无言以对,兀自低着头不理会。
见他不动,景年目光更冷,语气加重:杜薇,你没听到吗?跟我回去!
景年隐含愤怒的话让宁家二老皆吓一跳,宁老爷紧接着偷偷扯了扯妻子的衣袖,宁夫人会意,迎到孩子面前,和声对他说:孩子,你先别恼。小薇着急赶过来,其实是想同我说件事。
什么事?
面对母亲时,景年的脸色缓了许多。
宁夫人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她是想同我说些女人家的私话,说完了你爹才进来的……孩子,你是想和小薇今晚圆房?
又扫了不远处的程跃一眼,景年才点头:嗯。
小薇她就是同我说这事,她说,昨天,她的葵水就来了,所以今天不能同房,可又不知该怎么同你说,你知道,姑娘家对这事总特别耻于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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