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谲云诡的朝局中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而如今天子病重,匡复党派与天后党羽暗中较量,维持平衡已是艰难无比,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
裴敏赌不起。
中秋的夜风已有些凉意,清辉洒落庭院,皎洁如洗。跛脚的猞猁慢悠悠走来, 在贺兰慎脚边躺下, 呜嗷打了个哈欠。
贺兰慎伸手摸了摸猞猁的下巴, 低声问:“你打算如何?”
裴敏‘唔’了声,道:“还没想好。”
贺兰慎垂着眼, 安静道:“若有需要我的地方, 裴司使尽管开口。”
月色西斜, 藏入浮云之间,庭院中的清辉黯淡了一瞬,裴敏的眼中也落着一层捉摸不透的阴影。她的眸子是比夜色还浓的墨黑,凑上前问:“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贺兰慎‘嗯’了声,没有丝毫犹豫。
浮云散开,月光倾泻, 裴敏想了想,又道:“若我要做的是过分的事,会伤害到你呢?”
“你不会。”贺兰慎捏了捏猞猁的尖耳朵,侧颜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平静。
“这般相信我?”裴敏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石阶上, 将因酒意上涌而沉重发烫的脑袋轻轻搁在贺兰慎肩上,闭目道,“话说,你是何时察觉自己喜欢上我的?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会永远将心事埋在心底,却为何好像没有一丝挣扎,就接受了自己动了凡心的事实?”
贺兰慎一顿,良久侧首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曾挣扎过?”那彻夜誊写的清心经文,早已堆满了整只箱箧。
轻而低沉的语气,令裴敏心尖儿一颤。
她摸了摸贺兰慎腕上温润的黑色佛珠,指尖顺势往下,而后与他五指相扣,玩笑道:“被我这样的人拐到手,委屈你了。”
贺兰慎嘴角扬起浅淡矜持的弧度,说:“我从未后悔。”
夜已经深了,石阶的凉意沁入骨髓,贺兰慎担心裴敏在阶上坐久了会着凉,便起身道:“你饮了酒,不可受凉吹风,回去睡罢。”
裴敏坐着没动,哼道:“再陪我坐会儿,我今日乏得很,懒得动。”
她一身旧伤,还这般做作,难怪总是小病缠身。
贺兰慎闻言,屈膝背对着她蹲在阶前,道:“我背你。”
裴敏勾唇一笑,暖流自心口向四肢蔓延,熨烫了冰冷的指尖。她撑着石阶缓慢起身,拍了拍贺兰慎宽阔的肩背道:“不必了。若是让巡夜的吏员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贺兰慎抬眼看她,有些意外的样子,“我以为裴司使不会在意他人评论。”
“我原是不在意的。只是喜欢上某人后,也会时常注意不要给他添麻烦,平白毁他一世清誉。”说着,裴敏朝他勾勾手指,“你且站起来。”
贺兰慎疑惑,依言站直身子。
裴敏单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压得低了些,而后侧首在他淡色的唇上轻轻一啄,眯着眼笑道:“这样就够了,回去睡罢。”
趁贺兰慎还未回过神来,她飞快松手后退,保持安全的距离道:“嘴上的伤好不容易才好,可不许再咬人了。”
咬不着人,小和尚并未餍足,将自己关在房中抄了半夜的《心经》。
九月初四,天后请太史局占卜测天意,天子再提嵩山筑天宫封禅之事,却遭到了以监察御史李善感为首的诸臣极力劝谏,一来二去,君臣关系愈发紧张。
天子大概是年迈体衰,越发想要做出一番大业,竟将希望寄托在鬼神身上。李善感三番五次触他霉头,天子自是盛怒,命当时侍奉在侧的贺兰慎差羽林军将李善感押下去施以笞刑。
贺兰慎第二次替李御史求了情,天子盛怒,连同贺兰慎一起责骂了。
“伴君如伴虎,这还是头一遭罚你。”净莲司书楼的偏厅中,裴敏给刚下朝回来的贺兰慎倒了杯茶,“不过好在只是降职一级,禁足反省七日,并未伤筋动骨。我早说过让你不要管这事,你偏不听,明明是武将,揽什么谏臣的活儿?”
贺兰慎并无丝毫沮丧之意,宠辱不惊道:“我既是入朝为官,当守臣之本分,说两句真话而已。”
两人正说着,门外一人躬身,笑着行礼道:“少将军,裴司使,本月查处的卷宗已整理好,请二位大人过目落印。”
听到这个阴森森带着笑意的声音,裴敏就浑身不舒坦,抬眼一看,果是来俊臣捧着一摞卷宗立在门外。
她稍稍坐直身子,与贺兰慎保持些许距离,问道:“往日这些东西,不都是沙迦和狄彪整理来的么?”
“狄执事有事要忙,小人正巧闲着,便斗胆代为效劳。”来俊臣将案宗小心地放在裴敏案几上,而后退至一旁立侍。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裴敏拿起一份卷宗看了看,正巧是张鉴那案子的证词及后续追查,上头清晰记录着‘永淳元年八月十五夜,张氏族人流放途中坠崖,十四人无一生还’。她眯了眯眼,合上卷宗道,“这里无需伺候,下去罢。”
来俊臣道了声‘喏’,转身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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