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胜局已定,顾玄翎的叛变仍令他心惊。
毕竟龙武军数千精锐,是禁军里最骁勇的一支,真要攻到殿前,就算他在殿里多藏两倍的人手,也难应付。届时哪怕周令渊被擒、被杀,东宫里还住着个才刚两岁的孩子,以章氏姑侄的野心,到了两败俱伤的境地,未必不会借禁军之力,扶襁褓幼子上位。
届时,江山社稷怕是再无宁日。
章氏姑侄敢这样亲自逼宫,自也是仗着手里有顾玄翎这把利剑,胜券在握,有恃无恐。
所幸盛煜查得机密,按兵不动,只在今夜提前布防,将龙武军阻在外围。
永穆帝行至跟前,拍了拍盛煜的肩膀。
“逆首羁押在宫里,薛敬亲自看着,太后既薨——”永穆帝叹气,望了眼窗外,眼底的痛惜一闪而过,只吩咐道:“太后毕竟曾随先帝征战,于朕有养育之恩,先送回寿安宫,等宫里安生了,朕再召礼部安排。让薛敬分派些人手给你,封了蓬莱殿取回凤印,宫人都送去内廷司看着。寿安宫外也派兵把守,违者就地斩杀。”
盛煜应命,因危机已过,自将卢璘和玄镜司众人撤出麟德殿,留盛闻天率千牛卫守在殿前,而后调了神武军,直奔后宫。
……
初冬的深夜寒意逼人,宫廊深长,夜幕漆黑。
麟德殿前血染青砖,光武门外打得也颇为惨烈,一路往蓬莱殿走,除了被斩杀的监门卫,偶尔还有被杀的宫人。
足见那伙人当时的气势汹汹。
盛煜眉目冷凝,站在蓬莱殿外,命侍卫拿人。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
上回还是跟魏鸾刚成亲的时候,章皇后权势煊赫,召魏鸾入宫见驾,还存着帮太子招揽他的心思。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安逸日子过久了便不知天高地厚——当初先帝起兵,章家因自知不敌才结了姻亲保住权势,倒养得他们野心勃勃,得寸进尺!
盛煜冷嗤,抬步入内,取回凤印。
而后,又奉命跑了趟东宫,将才两岁的周昭蕴抱回麟德殿。
这孩子是章念桐所出,生来就有点傻傻的,言语应对都颇为迟钝。周令渊原就不喜鸠占鹊巢的章念桐,见孩子有些痴傻,寻常也不甚上心,只交由嬷嬷照料。如今周令渊已被生擒,为免不死心的定国公府拿这孩子做文章,自是养在永穆帝身旁为好。
这些事情做完,天色将明。
神武军剿清逆贼残余后,内侍赵恪已召了宫人们,连夜清洗麟德殿和各处宫门外激战后的血迹,奉急召而来的监门卫将军也重新调派人手,布防宫禁。
盛煜事毕出宫时,朝阳初升。
今日并无朝会,紫宸殿静谧威仪,肃穆如常。
过了含元殿前的龙尾道,南衙各署里已有人陆续前来,中书令时从道冠服严整,正跟沈廷瀚在廊下说话,丝毫不知昨夜宫里的惊心动魄。唯有昨夜在署中值守的人听见了动静,却不敢多提半个字,只作疲累万分的模样,夹着尾巴迅速离开。
初冬晴日的清晨,阳光是和暖的。
殿顶琉璃披映晨光,廊下的松柏寒翠挺拔,宫门口官员缓缓步入,一切皆如往常。
昨夜的血腥争杀,野心仇恨,似被悄然埋葬。
他吐了口气,回望眼皇宫,脚步轻快地疾步往外走。晨风吹得衣袍翻动,拂去残留的血腥气,玄色衣衫染了血也不甚惹眼,冷冽的气息自鼻腔灌入肺腑,清新而令人精神振作。他带着卢璘一路驰回曲园,在竹编的墙门前翻身下马。
门庭如旧,并无明显的打斗痕迹。
管事恭敬侍立,可见昨夜平安无事,卢珣不见踪影,想是坐镇南朱阁。
盛煜命卢璘到书房交代一声,自己却脚步未停,径直往内院走。到得北朱阁,晨光下仆妇轻手轻脚地洒扫庭院,春嬷嬷见他回来,忙在甬道旁驻足行礼,“主君。”
“少夫人呢?”
“少夫人近日劳累,还睡着没起身,奴婢不忍打搅。”
盛煜颔首,又问祖母如何。
“老夫人性命已无大碍,少夫人吩咐奴婢夜里时时探问,据寿安堂那边说,老夫人半夜醒了,虽不好进食,却能喝几口汤,神色也好了许多。方才奴婢让人去问候时,老夫人还睡着,说是好转了。”
春嬷嬷并不知内情,只如实转述。
盛煜闻言,再无疑虑。
他已有两夜不曾阖眼,昨晚一场杀伐,更是令他有些困顿疲累。既然祖母无恙,倒不必急着去探望打搅,遂进了屋,将那身染血的衣裳脱了丢开,往内室洗把脸,拎两桶常备的清水浇遍全身,胡乱擦了擦,裹着寝衣便去床榻。
层层帘帐长垂,阻断外面明亮的光线。
入冬后屋里已笼了火盆,暖融融的蕴藏淡淡香气,掀开帘帐,里面魏鸾睡得正熟。大抵是觉得热,那床合欢锦被被她踢在旁边,纤细的腰肢都不曾遮盖。夜里睡得随意,寝衣领口敞开,被侧身而睡的她蹭得露出半边肩膀,春光微露,白腻柔润。
满头青丝铺散在枕畔,一手只搭在他的枕上。
她睡得安静而香甜。
所有的杀伐似在此时呼啸而去,种种谋算仇怨仿佛隔了一重天地。
触目所及,唯有娇丽眉眼。
盛煜轻轻上榻,钻进被窝里,将堆在腰下的锦被拉上来盖好,而后贴过去,揽住她的腰身。怀里的人察觉动静,哼哼了两声,睡得迷迷糊糊的,循着熟悉的气息便往他怀里钻过来。脑袋靠在他胸膛后,不安分的手也挪了过来。
腰腹劲瘦的触感,在梦里都是熟悉的。
魏鸾贪恋男色,忍不住摸了两把。
盛煜任由她肆意妄为,唇角勾起笑意,如释重负。
回家了,他想。
多年杀伐奔波,时刻绷着根弦在外游荡,即便偶尔回到曲园,亦如匆匆过客,无可贪恋。如今,这座庭院里却有人等她,也令他牵肠挂肚。有她在身边,心底便是充实而安宁的,而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比起那座至亲算计、夫妻离心的宫廷,这才是盛煜暗自渴求的家。
娶她为妻,幸甚!
作者有话要说: 我竟然有点期待鸾鸾对老盛耍流氓??哈哈
第118章 佳音
魏鸾睡醒时, 已是日上三竿。
连着劳累许久后,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却也令她精神奕奕。耳畔有轻缓幽长的呼吸声,暖热的体温熟悉之极,她睁开眼,看到盛煜睡在她旁边,寝衣半敞胸膛微露, 不由微愣。先前迷迷糊糊中察觉她被人抱着时, 魏鸾还以为是梦境, 却原来真的是盛煜?
他何时回来的?
担着夺职入狱的惩罚,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府睡觉来了?
还真是有恃无恐。
魏鸾失笑, 目光只在他脸上逡巡。
自打九月里盛煜入狱后, 两人已有整月未见, 昨日清晨盛煜从刑部大狱赶回来时,因祖母性命垂危,他整个人都是阴沉紧绷的,也没工夫寒暄,只携手去了隐园。如今凶险过去,盛煜重回枕畔, 才算有空细细打量。
吃了整月牢饭,他倒是没瘦。
剑眉下双眼紧阖,轮廓仍峻整如削,脸上其实还是有点肉的,下颌虽有青青胡茬, 却也不觉杂乱,想必屡屡打点后,狱卒照顾得还行。目光挪过薄唇喉结,赤着的胸膛贲张如旧,再往下……魏鸾的手窜进寝衣,触到硬邦邦的腰腹。
狱中稳坐不动,竟然没长半点赘肉。
啧啧。
魏鸾忍不住伸了食指,拿指腹在沟壑间轻轻滑过,那种紧绷的触感跟自身迥异,有趣得很。才作恶到一半,细腕便被人翻手捉住,她做贼心虚地抬头,看到盛煜不知是何时醒了,惯常泓邃的眼底有朦胧睡意,薄唇微勾,不见半点先前的冷厉。
偷偷揩油被抓了现行,魏鸾竟有点紧张。
盛煜睡得迷糊,声音亦颇含糊,“乖,陪我再睡会儿。”说着话,伸臂将她揽进怀里,往跟前勾了勾,颇满足地叹息一声,阖眼接着睡。没过片刻,呼吸再度匀长,显然是又睡过去了——想必这两日奔波劳累得够呛。
魏鸾吁了口气,将手指偷偷抽回来。
分别许久,她倒是想在他怀里多赖会儿床的,不过乐寿堂那边还有个病重的祖母,虽说昨晚春嬷嬷不曾打搅,意味着那边并未出岔子,到底令人担心。遂凑过去在盛煜胸膛亲了亲,而后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榻。
仆妇已备了热水粥菜。
魏鸾怕搅扰盛煜,洗漱用饭都去了侧间,过后薄妆出门,去乐寿堂看望祖母。
……
比起昨日的愁云惨淡,今日仆妇的神情倒颇明快。
福寿延绵的精雕窗扇紧掩,阳光照上去却暖融融的,伯母慕氏掀帘出来,见着裹在披风里盈盈生姿的魏鸾,顿时喜笑颜开,“鸾鸾来得正好,老夫人刚醒呢,正好进去瞧瞧,走。”说着,挽住魏鸾的手,便往里走。
她的态度着实亲热,皆因魏鸾寻得解药之故。
两人进去里面,游氏和盛明修也在。
盛明修年少力强,自前晚盛老夫人病倒后几乎没离开榻前,偶尔累了便趴在旁边眯会儿,其余时候都紧守在旁边,寸步不离。熬了两夜后,少年清秀白皙的脸上微有菜色,眼圈也泛起淡淡青色。不过面露笑意,不似昨日愁云惨淡。
见着魏鸾,他笑着招呼了声“二嫂”,颇殷勤地将榻边的绣凳让出来给她坐。
就连惯常冷淡的游氏都抬眉,淡声道:“你来了,坐。”
魏鸾屈膝问候婆母,游氏伸手扶了扶。
自打出阁,这还是婆母头回示好。
魏鸾微觉诧异,游氏有些不自在地避开目光。
因盛煜的身份,她对身在曲园的魏鸾始终怀有芥蒂,亦丝毫不掩饰冷淡态度。不过即使外室子的事如鲠在喉,对于行事慈和公允的盛老夫人,游氏毕竟是有些感情的。这回老人家中毒,盛家上下皆束手无策,哪怕查到了沈嘉言头上,慕氏和游氏也没能耐去王府讨公道。
唯有魏鸾,虽年岁尚小,却能借淑妃之力求得解药,救下老人家的性命。
便是身负诰命的公侯夫人,都未必有这能耐。
游氏自愧不如之余,亦稍稍改观。
因小厨房里炖了鱼汤给守在榻侧的众人补身体,游氏命人端一碗过来。
魏鸾则坐在绣凳上,握住祖母的手。
盛老夫人经两位医科圣手尽心照料了两夜,在毒物被压制后,这会儿虽面色仍颇憔悴,精神头倒好了些。虽说刚醒来还不知这两日的峰回路转,但瞧见这张漂亮温婉的脸蛋,终是高兴的,病中微浊的眼底亦浮起笑意,温声说这会儿自觉很不错,已无大碍。
过了会儿鱼汤端来,香味扑鼻。
盛老夫人这两日没怎么进食,全靠汤药吊命,腹中几乎空荡,闻着这味道倒勾起食欲。魏鸾遂与慕氏扶着她半坐起身,拣个软枕垫在背后,慢慢喂祖母喝鱼汤。
满屋熏暖,笑语隐隐传出窗外。
……
祖母彻底转危为安,魏鸾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腔中。
待盛老夫人累了歇下,她从乐寿堂出来,只觉满身轻松。熬了两夜的盛明修也被游氏赶出来,让他先去歇息。少年精力旺盛,回了住处不急着睡,却取了东西往曲园跑,在魏鸾踏进曲园前,远远叫道:“二嫂留步。”
魏鸾闻言顿住,回头就见小叔子快步赶来。
锦衣玉衫的少年郎,个头比先前又长高了些,两条腿甩开了跑过来,青青翠竹似的意气风发。到京城外走了一趟之后,从前的顽劣任性稍加收敛,眉眼间倒添了几分日渐成熟的飞扬神采。
第1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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