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时, 寿康宫内。、
古黄色的铜镜内映照灯火明灭, 拖地的轻纱床幔轻摇,将一切笼罩得影影绰绰。鬓白年迈的老御医一手搭在榻上人的素手上, 轻捻长须
,半晌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起身拢了拢袖子。
身旁服侍的婢女拢起一角床帘,送老御医走出了床帐。
祈帝在大殿里坐立难安, 身边气压骤降,就连安在山也不敢随意上前,远远地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如何?太后究竟怎么样了?”
祈帝瞥了一眼老背佝偻的老太医, 开口沉声问道。
“启禀陛下, 太后娘娘只是脉象虚弱,身体倒无大碍,至于何时清醒, 微臣也不清楚。而且微臣实在无法查明太后为何会有吐血之症, 还请陛下恕罪。”老太医如实回答。
祈帝眉宇蹙成一个川字:“既无大碍,为何太后沉沉昏迷?”
“这……微臣不知。”
“不知?”祈帝挑了挑眉,冷声道:“朕看你们是不把朕看在眼里!口口声声太后无恙让朕宽心, 却连她为何昏睡都不知道, 朕要你何用?”
“昨日晚上还好好的, 怎会突然这样。朕不论你用什么方法,务必给朕治好太后, 若是太后出了什么意外, 你们整个太医院也就不用留着了, 都给朕统统滚去投胎!”
老御医心一寒,连忙磕头求饶:“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太后娘娘身子一直不大爽利,臣斗胆猜侧,太后昨日大抵是……回光、回光返照……”
一句话还没说完,祈帝重重的一脚已经飞身而上,老御医被他一脚踢出老远,捂住胸口低声咳了起来。
“大胆,你竟敢在朕的面前口出狂言诅咒太后,给朕拖出去!”祈帝一双眼睛猩红,摔了桌上杯盏,厉声道:“若是有人再敢如此诅咒太后,朕便诛他九族,还不给朕滚出去!”
满殿的太监宫女闻言,大气不敢出,皆是小心翼翼地行过一礼后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大殿。
安在山战战兢兢地杵在一旁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抬头正巧看见文妃对他使了个眼色,登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文妃缓缓勾笑,抚着祈帝的胸口小心替他顺气,柔声劝道:“陛下莫要动气,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没事的。”
祈帝此刻肝火大动,哪里能够听得进去。他烦躁地摆了摆手,突然好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开始全身痉挛起来,咳嗽不停,呼吸也呼吸不畅。
文妃见状,花容失色,连忙大喊到:“快来人,去取陛下的丹药!”
安在山连忙手忙脚乱地让人去取皇帝的延年益寿丹,又捧来了一碗水,伺候着祈帝吃了药丸,才看他渐渐平缓下来。
文妃拿帕子擦了擦他额头的虚汗,连忙宽慰道:“陛下可莫要吓臣妾,陛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臣妾可该怎么办。”
话还未说完,几滴香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正巧滴在了祈帝的手上。
祈帝缩在文妃的怀里缓了缓,感觉到先前的劳累一扫而空,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这才拍了拍文妃的手,示意她宽心:“这般大的人了,哭什么。朕好好的,无碍。”
文妃这才破涕为笑,抿着唇道:“臣妾还不是担心陛下,陛下可知,若是陛下出了事,臣妾断然是没有活下去的心思。”
祈帝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伸手抚摸上她的脸颊,郑重地点了点头。指尖一路向上游梭,最终停留在眉眼下的那颗泪痣上,叹了口气:“都说眼角有泪痣的女子惯是爱哭,朕宠了你这么多年,最怕的便是看着你流泪……你呀,怎生不知满足一下朕。”
文氏虽然已将近年过半百,却依旧风韵动人,犹是一双深邃双眼和高挺鼻梁,与众不同。岁月不曾苛待于她,纵使年岁不再,容貌依旧动人。
艳冠后宫二十多年,三千恩宠集一身。
文妃缓缓笑了一下,顺着祈帝的动作,缩在了他的怀里。
“爱妃,朕心里着实怕极了。”祈帝茫茫然抬头苦笑一声,轻轻嗅了嗅文氏发间的淡香,喟叹道:“朕真怕朕一眨眼,母后就没了。”
就像是幼时的那一个雨夜,他听着宫殿外嘈嘈杂杂扰人清眠,一睁眼就是铺天盖地的血色与满地纵横的尸体,他找遍了皇宫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缝隙,都没有找到他的母后。
季君之乱,宫中人人自危,他的母后却抛弃了他,和自己的亲胞弟逃出生天。
把他留在了这片水深火热的地狱,让他步步为营,刀尖舔血地活了八年。
而如今,他的母妃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地,又要离他而去。
“陛下……”文妃斟酌着开口,一派欲言又止的样子。
祈帝双手环着她,闻声低头应道:“怎么了,爱妃可是有话对朕说。”
文妃从他怀里起身,轻声道:“臣妾愚见,陛下不妨让钦天监的人来看看,臣妾似是心有感应,总觉最近这宫里头不干净,怕是什么邪祟困扰。”
祈帝沉默了半晌,正犹豫不决时就见安在山也上前提醒道:“陛下……再过些日子,便是四皇子的生辰了。”
四皇子的生辰意味着什么,这个忌讳宫里头无人不知。
果然,听到安在山的提醒,祈帝面色巨变,沉声道:“传钦天监的人速速来寿康宫。”
缩在他怀里的文氏缓缓勾唇,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而此时此刻的另一间宫殿,陆绥一行人也是坐立难安。
眼看着天都要亮了,寿康宫内却被皇帝的侍卫围的水泄不通,禁止任何人进入。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消息也没人传出来。
陆绥一颗心七上八下,眼瞅着一丁半点的消息也没有,当即忍不住了,一拍桌子就要硬闯。
“站住!”
老王爷双目轻阖,缓缓转动手中的碧玉珠子,半晌缓缓睁眼,沉声问道:“安生坐回去。”
陆绥脚步一滞,对此充耳不闻,拧眉继续踏步打算往前走。
老王爷眉峰轻挑,下一秒一阵轻风飞过,陆绥已经被陆邈按住了手脚,乖乖地坐回到了座位上。
“爹,你这是做什么!”陆绥挣扎不脱,冲着老王爷嚷嚷道。
老王爷缓缓合上眼,气定神闲地开口道:“有功夫在这瞎嚷嚷,还不如闭上嘴静上一会。”
陆绥犹自气不过,胳膊一掏,却又被陆邈制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陆邈你放手,你究竟是听谁的!”
“抱歉,属下恕难从命。”
温庭弈眼看两人之间气氛愈来愈僵,连忙劝陆绥:“殿下您先冷静冷静,您此刻再着急也于事无补。臣总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您这样不仅自乱阵脚,也会让王爷分心。”
温庭弈上前一步,示意陆邈松开,然后轻轻拉住了陆绥。
陆绥果然安静了下来,只是手脚冰凉,浑身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奶奶就是他的一处禁忌,他重生以来,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以为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珩萧,老爷子,还是皇奶奶,一定会安然无恙地陪着他。
可是就在不久前,皇奶奶就倒在他的面前,生死未卜。这让他一直以来的幻想统统碎了。
他担心上一世的情景会再度出现,他身边的人又会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他,最后扔下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孤身闯荡。
“哥。”
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紧接着就是叶宝璋小跑着进来,在看见陆绥的那一瞬间眼神都亮了起来:“哥,原来你们在这里。”
陆绥听见叶宝璋的声音,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用手撑着眉心,一脸疲倦地问道:“宝璋,怎么了?”
叶宝璋知道他关心寿康宫的消息,笑了一下开口道:“哥,你别担心,太后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是已经无恙了。”
陆绥闻声,猛然抬头,似是不确定:“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
“哥,我怎么会骗你呢。”他咧嘴一笑,快步上前走到他身边:“安公公亲口说的,不会出错。我知道你一定十分担心,这才马不停蹄赶过来告诉你。”
陆绥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终于安安稳稳落回肚子里,呼出一口浊气:“没事就好……宝璋,多谢你。”
叶宝璋嘿嘿一笑,捻着扇子挡住了嘴角:“哥你同我还说什么谢谢,我的用处也就这一点,能帮你我已经很知足了。”
“你方才说,太后昏迷不醒?”温庭弈问道。
叶宝璋点了点头,道:“嗯,太后虽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太医院也无法确定她究竟何时能够清醒。陛下因此大动肝火,已经下令让整个太医院想办法了。”
老王爷缓缓叹息一声,对着身边的吴叔小声道:“看到了吗,本王的好兄长还是这样。”
“自己承受一分痛,便要让别人受十分。”
“太后生死攸关,他还有心思折腾本王,当真不知道该说他一片孝心,还是说他睚眦必报愚昧无知。”
此时此刻的钦天监,叼儿啷当翘着二郎腿躺在摇椅上悠哉悠哉的钦天监司使还没从做完美梦,就被人一把拽起,拖着就往外走。
“诶!谁啊,放开我!”
等他一看来人,登时吓得软了腿,连忙开口:“公公……公公找在下有何吩咐,您请说……”
面白无须的小太监狞笑一声道:“司使大人好久不见,我家娘娘让小的代她向您问好。”
他缓缓蹲下身子,略显苍白的嘴唇贴在那人的耳边缓缓吐出几句话,就见那人大睁双目,旋即磕头在地:“公公,这……这是死罪啊……这,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臣,臣实在不敢。”
“大人怎么现在不敢了,以前陷害屈美人和四皇子时,胆子不是挺大的嘛?”
司使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我……我……”
“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您可莫要让娘娘失望。”小太监也不多做理会,传了话也便离开了,只留下司使一个人,心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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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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