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出一团光芒,比所有的月色都更明亮。他和湿婆的身体弹开了。
“你看,”苏摩大笑着说,“我还能让你吃一惊,是不是?”
他再度跃上前去,湿婆躲闪开了,但他的平静和耐性已然消失殆尽,怒火在他眼底燃烧,那是令三界都会战抖的景象。
苏摩却毫不在意,他转头看向湿婆。“你闪开了?”他带着嘲弄说,“你畏惧了?”
“滚开些,苏摩。”湿婆说,“否则我动真格的了。”
苏摩哈哈大笑,血流到他嘴角边。“动真格?”他挑衅着说,“好呀,来吧!尽管你是不可一世的主宰,今天我也要让你看看我双臂的力量!”
那笑声也在他体内回荡着。
他的身体内是一片空虚。灵魂不知去向,唯有各种声音在回响。
雨水哗啦啦声
风拂动树叶声
鸟扇动翅膀声
雷电轰鸣声
金笛回响声
纱丽擦过地面声
手腕上的镯子相互碰撞声
火焰噼啪声
天海波涛声
男人大笑声
女人轻笑声
湿婆怒吼了一声,正在战斗的士兵扔下武器捂住耳朵,战马和战象吓得屎尿齐流。站在苏摩面前的湿婆仿佛已经不再具有人形,而是吞吐着雨云和火焰的庞大黑影。
“停下来,世间月!”他说。
苏摩还是笑了。
笑得如此恬静甜美。
“对不起,已经办不到了。”他说,举起佩刀,再度朝湿婆冲了过去。
——后来,在乳海的边上,苏摩认识了以雄牛形象出现的湿婆。
他们成了朋友。
他称他为天上月;他称他为世间月。他欠他一个尚未实现的愿望。
湿婆偶尔会造访苏摩在天海之上的宫殿。他总是突然出现,全无征兆,但苏摩并不讨厌这样的拜访。苏摩试图带来天海上而化为泡沫消失的这些乐器,各种鼓、西塔琴、维纳琴、笛子和班苏里,似乎湿婆视线扫到的地方,可令这些物体成型。湿婆喜欢音乐,尤其钟爱西塔琴,有时也能在音乐上消磨整夜时间。
苏摩觉得天海上能有其他的声音很好。
那些日子,苏摩站在月宿宫的房间里,透过白玉般的窗棂注视着外面起伏的天海。湿婆不知何时就会出现在房间里,坐在他身后的长椅上,他抱着西塔琴,自顾自地弹奏。
当然,那也称不上是幸福。那段时间里,苏摩获得的仅仅只是心灵的平静。
有些日子他们会彼此交谈。他们谈起初次见面时的种种,以及当时苏摩莫名其妙的求死冲动。苏摩觉得那很自然,甘露是应愿而生的。如果天神和阿修罗不渴求,它就不出现。那么作为甘露对立面的毒液,难道不也是应愿而生?每个人都想过死吧?每个人都想过灭亡吧?越是害怕,终结反而来得越快,难道不是这样吗?
但湿婆却对此不以为然。“这个世界上没人是真正想死的。死亡永远痛苦,选择死亡只是因为生存的痛苦已经远胜于死亡。你觉得自己很痛苦吗?你觉得自己已经活不下去了吗?你只是喜欢把自己放到自杀者的立场上,但你并不是真的想死,否则我也不会去救你。”
苏摩苦笑着点头。的确,湿婆看穿了他。如果他真想死的话,为何当初还要和众神一起饮下甘露?
为何还会在罗睺挥刀砍过来时躲闪?为何还会惊恐慌张,想要逃避?
也许……
就像习惯了寂寞、习惯了安静、习惯了天海。
他只是习惯了活着。
心中的黑色裂缝蠕动着。
“那么……”他轻声低吟着。“假如有一天,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呢?”
湿婆停顿了片刻,然后再度开口了。
“有人许下愿望,我就实现它。”他说,就此闭口不言。
所有的战斗都停止了。几乎被光芒弄瞎眼睛的士兵们停止了挥舞手中的武器。影子动物们矗立着,一动不动。
伯利手扶在战车边上,别开了脸。
苏摩被湿婆的三叉戟钉在了峡谷的山壁之上。
他整个人都浸满了鲜血,赤红斑斓。是谁说月色永远光洁如银呢。
是谁用爱慕情人般的目光,凝视着他的光辉呢。
是谁……
她注视你的方式犹如折古罗鸟,饮你的光辉为食。
他感觉不到痛苦。痛苦是属于求生者的权利。
他睁开了眼睛,注视着手持三叉戟的湿婆。
两轮新月交相辉映,分不出谁是谁的倒影。
“你还欠我一个愿望呢。”他轻声对对方说。
“是的,我记得。”湿婆说。苏摩的鲜血顺着三叉戟,流到他胳膊上。他眼睛如同深空星海,高不可攀,难以捉摸,不可沾染。
“那么,”苏摩说,“我想死。”
湿婆注视着苏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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