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罗逾被叱罗杜文叫了过去。
皇帝有人照顾服侍,这阵子蜡黄的脸色已经回转了过来,腿虽然不能动,气度间一如往常。他手侧有个大大的沙盘,正侧头凝望着,大概脖颈有些酸痛,对儿子道:“过来给我揉揉肩。”
还真是颐指气使如以往一样!
罗逾上前坐在他身后,帮他揉捏,叱罗杜文的肩膀僵硬得很,大概捏起来也很痛,但是他一点都不动弹,好一会儿才说:“好了。”
他撇头看着儿子,问道:“叫你做这些下人服侍人的活计,心里是不是不甘不愿?”
罗逾摇摇头:“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下人的活计。父母亲爱孩子,孩子孝顺父母,都该是天伦之乐。这段日子,我亲自照顾女儿,心里头天天都是暖暖的,看着她小手小脚舞起来的模样,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不自觉地含笑,笑得过了,才想起收敛,抬头看了看父亲的脸色。
叱罗杜文一脸浅淡的茫然。
他儿女缘浅薄,大概就因为后宫的女人虽多,只是泄.欲用的,生的孩子只是传宗接代用的,平时看着儿女满堂也算高兴,却没有那种骨子里爱不释手的感觉。孩子长大了就要得用,他就会像狼会用撕咬的方式驱赶小狼去自己猎捕一样,他觉得那样才是爱孩子。
偶尔叱罗杜文也会想起自己真心疼爱过的两个孩子,可惜也是母爱者子抱而已。他看看罗逾,嘴里说:“李夫人给我也生了一个女儿,万几有暇,我也会抱抱她。”
他也不自觉地笑了笑:“她叫温兰,长得极美,冰雪一样的肌肤,仙子一样的五官,温兰是鲜卑语里‘冰雪之花’的意思。”
罗逾笑道:“儿子给小女儿取名字叫‘都兰’,汉音里也有个‘兰’字,意思倒是‘温暖’。”
是他长久以来一直盼望的感觉,美,可以欣赏;不那么美,只要是温暖可亲的,也可以带来美好的感觉啊!
叱罗杜文面色里又有些茫然——罗逾素来只见他杀伐果决的模样,很少看见他也会有这样茫然的神色,思忖着大概是这样令人绝望的重伤使他灰心丧气,所以常常有这样的表情出来。
但皇帝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分明不是因之自伤:“当时那样的乱军之中,谁还会注意她啊?我犹记得最后把她护在怀里,可惜倒下去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希望……她还活着吧……一个任事不懂的小女婴而已,拔烈不至于要为难她吧?……”
罗逾有些怜悯地看着父亲此刻的表情,莫名的也有些酸溜溜的嫉妒,他笑了笑说:“小妹妹吉人自有天相,父汗也不用太担心她。”
皇帝的目光瞟过来,而罗逾苦涩地低了头,低声道:“李夫人能得父汗这样的真心相待,在天之灵也该含笑了。”
皇帝久久地沉默着,目光失焦,仿佛陷在泥泞的回忆里拔.不出来。
罗逾说:“儿子告退了。”
皇帝嘴角略微扯了扯:“你别嫉妒温兰,她阿娘——李耶若,我知道你们以前就认识,我身边有过那么多女人,她的毛病我也晓得,恃宠而骄,自负阴毒,待人并没有多少真心。可是她待我没有假。你知道么,就算是讨好我的妃子们,也未必是有爱的,可她有……”
他苦涩地笑了笑,摇摇头说:“我也曾是有一颗真心的人,可惜错付了,受伤了,那时候我恨不得抛掉皇位,让一切重新来一遍——我可以不要她,更不要信她一脸的假笑,她如果从来没有在我生命里存在过,或许我还能享用一些俗世的温情。”
罗逾看着他。
话虽似是截然不同的两截,但是罗逾还是听懂了。
他这位父亲,说白了,也是一位缺爱而渴爱的人。错付了一次,多少年都没有透过气来——直到遇到了李耶若,这个崇拜他、敬爱他、忠于他,把他当丈夫也当父亲的绝色美人——皇帝的爱意终于又活了过来,所以甘愿挥洒,只为讨她的欢心,也为偷偷补偿自己内心的缺憾。
又是好久好久的沉默。
罗逾好半天才鼓足勇气再次跟他说“告退”。
皇帝点点头说:“你去吧。肆州那里要用心谋划起来,别陷于被动。肆州并州都先凭你自己的力量去打,这样才有实力护得住我——得护得住我,你把我没死的消息公之于众之后,才不怕拔烈发猛兵一锅端了我们,你也才有向天下诉冤的机会。”
“是。”罗逾在这些地方是真心膺服父亲的。
他转身离去。在门帘子放下来的瞬间,似乎听见父亲轻轻的叹息,以及一声轻轻的自语:“人莫不苦,皆有冤孽,非你一人而已,也非我一人而已……”
☆、第一九三章
罗逾对于肆州是主动出击的, 离去一个半个月, 传回来的就是凯旋的消息。
杨盼早早在城楼上等他,看见黑压压的大军中, 他一匹枣红马,身上的黑色斗篷随风猎猎而舞,露出里面绛红色的襜褕和铁灰色的铠甲——不管穿什么, 都很好看啊!
罗逾在城门里以“解手”为由暂时停驻了一下, 光线不足的哨楼小阁中,他一把抱住杨盼,几乎抱孩子一样托起来, 顾不得说话,先寻着嘴唇揉磋含吮,而后才喘着气说:“远远地我就看见你了,你鹅黄色的衫裙在蓝天里衬着, 美得不行。”
我见青山多妩媚,果然青山见我亦如是。
杨盼捶他一粉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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