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喜微微翘起嘴角,推开房门弯腰入内,将一页遗书跪送到万岁面前,建隆帝看也不看。
华嫔抬手接了展开,上边只写了一句话:“万岁,臣妾蒋氏令仪跪拜。臣妾无德无用更无颜侍君,以死谢罪。”
蒋昭容没明着替柴严昌求情,而是说“以死谢罪”,她何罪之有?华嫔目光低垂,果然宫里每一个女人都不容小窥,蒋昭容跟了建隆帝一辈子,已经把他的脾气摸透了。
果然,建隆帝拿着这张轻飘飘的纸看了半晌,颓然长叹,“她若无德,朕怎会封她为德妃……德喜。”
“在。”德喜立刻应声。
“德妃病故,朕心甚哀,停早朝一次。命蒋家人进陪悼,让严昌去为他的生母守灵尽孝。”
德喜声音悲痛地应下,退了出去。
建隆帝站起身,抬手让华嫔为他穿衣。一身素白的华嫔为建隆帝穿龙袍、系玉带,伺候他梳洗后又为他戴上九龙冠,屈膝送他出宫,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建隆帝走时,用手指托起她的脸看了一眼,却想起昨日跪在殿前的德妃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心中忽生烦躁,冷哼一声甩袖而去。跪送建隆帝出宫后,侧殿的郑美人幸灾乐祸地盯着主殿门口衣服和脸都是惨白的华嫔,高声招呼对面的柳若施,“柳婕妤,咱们换衣裳一块去揽月宫吧?华姐姐最是省事,连衣裳都不必换了。”
“郑姐姐先去,若施随后就到。”柳若施情绪低落地转身回房。蒋昭容一死,华嫔必受责难。万岁为了安抚朝臣和后宫嫔妃,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踏进重华宫了!
都怪华嫔昨日手段用得太狠,生生把蒋昭容逼死了!后宫女人争宠是常事,但逼死人就是大事了。人死为大,蒋昭容的一切罪过随死消散,错都是活人的。蒋家不会放过华嫔,言官又要告一波红颜祸国,太后和皇后更不会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折磨华嫔。经此一番折腾,这不老的妖精也该残了吧。
柳若施摸着自己年轻的脸,缓缓地笑了。
华玉扶起自家娘娘,她面上虽然沉静,心中却乱得不行,目光转向青信。躬身扶着华嫔的青信一反贯常的沉默,开口言道,“娘娘今早的药还没用呢,小人已命人去传早膳,太医吩咐了,药要膳后服用。您若还不用膳用药,待会儿晟王和王妃来了,该为您的身体担忧了。”
是啊,有晟王和王妃在呢,有什么好怕的,华玉也来了底气,“娘娘,奴婢扶您进屋吧。”
华嫔gtgt
无言,进屋后便坐在梳妆镜前,华玉拿起玉梳帮她梳头,华嫔盯着镜中的自己出神。
自打她入宫后,蒋令仪就处处与她作对,严晟小时候经常被大他八岁的柴严昌欺负。严晟成亲,柴严昌还使那等阴狠下作的手段要毁了严晟,所以华嫔昨天才会出狠招要柴严昌的命。
本来,已经成了。
但华嫔没想到,蒋令仪会舍命为儿子求一线生机,她这一招用的极好,不止保住了柴严昌,还给了自己一记重击。华嫔对追封为德妃的蒋令仪升起了一丝敬意,因为她自己也同样抱着,为儿子而生也能为儿子而死的觉悟活着。
因宫中要治丧,华玉只为娘娘梳了简单的发髻,也未插钗环。梳好后见娘娘一脸决然,华玉又担忧道,“娘娘……”
华嫔缓缓笑了,一张笑脸艳压御花园的牡丹,看得华玉心惊。
“华玉,去取一蛊燕窝粥来,我要用膳、吃药。”
华嫔从来不会真的亏待自己,因她明白自己能依靠的本钱,就是这副容颜。只要容颜犹在,她在后宫这群女人们面前一站,一句话都不用说就能将她们气得发疯。她的儿子刚成亲,还有仇人未除,华嫔不能让自己老,她要凭着这张脸,报仇雪恨。
谁让权掌天下的皇宫之主,是个色鬼呢。
华嫔起身甩袖,白衣胜雪,翩若惊鸿,“待会儿你随我去揽月宫,为德妃上香。”
易王府赶来的第二辆马车上,蒋侧妃抱着女儿痛哭失声。在宫门口等候宣召的蒋家人见蒋侧妃到了,哭声立刻大了,真是令人见之伤心,闻之落泪。
不过宫门口的侍卫们个个都是木头桩子,只有早起的夏蝉在树荫里陪着蒋家人闹腾。
身着鷩袍的柴严昙孤家寡人一个骑马来到宫门前,听了这响动不耐地皱了皱眉,才摆出一副伤心欲绝地模样,下马上前跟二哥打招呼。易王面色沉痛地点头,然后哥俩排排站,着看蒋家人哭。
稍后了片刻,马蹄声又传来,哭的和看热闹的都抬头。只见身着衮袍的柴严晟翻身下马,抬手扶了他的王妃下车走过来。
柴严昙见到陈小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的一身素没错,头上的首饰也没错,不过她脸上这表情是怎么回事,怎看着比蒋家人还伤心呢?
她伤的哪门子的心!
柴严昙转头见二哥,却见一脸沉痛不下于陈小暖的二哥,开口于老三打招呼,“三弟住在城外还能来的这么快,这一路走得很急吧?”
二哥这是在替自己解释为何他与小暖来得最迟呢,严晟点头,“得了消息便赶来了。”
他的话音落下,蒋家人又哭了起来,声音比方才大了数倍,压过了树上的鸣蝉。
严晟带着小暖与二哥、四弟排排站,看着他们一家子哭。见身为晟王妃的陈小暖这么光明正大地看热闹,易王妃也上前一步,站在了易王身后。
被围观的蒋家人正哭得伤心,却听晟王冷冰冰地安慰他们一句:“蒋大人,节哀。”
咔!蒋家人被冻结,只有树上的蝉声依旧响亮。小暖的眉峰这才稍缓,转头看向紧闭的宫门。
按说宫门早该开了让他们进去的,为何关到现在呢?
揽月宫怎么了,华嫔娘娘还好么?
第1154章 灵堂惊险
就在小暖站在宫外感到诧异担忧时,皇宫内也是一团乱。
揽月宫中,一脸怒容的李皇后扶着朱荣的胳膊,责骂院中跪着的十几个宫女、太监,“圣上赐死你们,本宫还想替你们求情的,到这儿一看你们真是该死!好好的揽月宫,竟让你们这帮懒东西糟蹋成这副模样!”
“奴婢知罪。”宫女太监们齐声认罪却没什么惶恐,他们都是被判了死罪的,还有什么可惧的。再说揽月宫内什么模样,皇后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会儿不过是装给人看罢了。
见这些人此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朱荣阴森森地吓唬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将宫殿打扫干净。否则等着你们的,就不只是一个死字了!”
比死更可怕的事还有许多,太监宫女们开始洒扫庭院、拔出杂草。李皇后这才带着人进了德妃的寝宫,却见其内荒凉残败,远胜院中。
德妃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面容还算安宁,床下跪着的柴严昌见李皇后来了,纹丝不动。
李皇后也未与柴严昌说一句话,只盯着德妃的脸看了一会儿,吩咐道,“为德妃净身、更衣。”
待揽月宫终于收拾停当,宫门打开,柴严易带着众兄弟听着蒋家的一路哭声,到灵堂前祭拜。
小暖跟在三爷身旁,在灵堂内两叩首祭拜,若非蒋昭容死后被建隆帝提拔为妃,身为皇子皇子妃的他们是不用行如此大礼的。对于德妃之死,小暖想得和华嫔差不多,她起身是时向前望去。
跪在母妃的灵床边的柴严昌正用他通红双目狠狠瞪着陈小暖,看架势是恨不得冲上来把她掐死。
小暖挑挑眉,随着三爷起身走到柴严昌身边,迎着他吃人的目光,异常得体地安慰道,“大哥,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
大皇子妃麻木地躬身还礼,柴严昌的脸都扭曲了,坐在上位的太后和皇后脸色也有些难看。
柴严昙暗中给小暖鼓了一下掌,若论作死,陈小暖定是三位皇嫂中的翘楚。
待皇子、宫主们祭拜后,蒋家人上前哭灵,哭声动天,旁边诵经的和尚道士声音也响亮不少,真有了丧事该有的响动。
太后安抚几句,又说了圣上的旨意,蒋家人谢恩恸哭,退到一旁,宫内妃嫔们按妃位高低祭拜。
淑、贤、宸三妃的哭声很正常,待她们被各自的皇儿上前扶下后,便到嫔位了。建隆帝共有七嫔,依次是昭仪、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这七人论品阶比德妃低,齐刷刷地行跪礼,低头哭泣。
包括太后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修仪华淑身上。昨天华嫔与德妃争宠的事无人不知,德妃落败身死魂消,华嫔当如何处置,是众人最在意的事。
待她们祭拜后,灵堂司仪太监都不敢叫起,华嫔低头跪着,大皇子痛哭失声,三爷面沉似水,小暖蓄势待发。
早就等着这一刻的太后身体微微前倾,如刀的目光落在华嫔身上,冷声道,“其他人先起来吧……”
“母妃!”小暖一听太后果然要在灵堂上找事儿,她痛哭着打断太后的话,上前跪地抱住华嫔,失声痛哭,“母妃!德妃娘娘她‘病’死了,哇——小暖好伤心怎么办——”
“病”死可不是小暖说的,而是建隆帝下旨说的。德妃死了,建隆帝放柴严昌出来守灵,也就是说建隆帝短时间内不会要他的命了,小暖不甘心!
华嫔呆了呆,才缓缓抬手抚上小暖只戴着一支素白珍珠钗的小脑袋,这孩子……
所有人屏住呼吸不知该如何反应,柴严昌恨不得立刻过去将陈小暖的脑袋拧下来,易王身后的蒋侧妃恨得咬牙切齿,置身事外看戏的柴严昙觉得陈小暖这一出真是精彩极了。皇宫是个重面子重涵养的地方,陈小暖完全不按她们熟悉的套路来,皇祖母还真是没辙,因为她最讲规矩。
小暖这一哭,跪在地上的七嫔只得跟着哭了起来。太后和李皇后的脸都气青了,可陈小暖是晚辈,她哭灵尽孝是本分,总不能让人把她拉下去吧!
可见这丫头哭起来没完没了的,太后终于忍不住了,“给哀家闭嘴!”
小暖的哭声戛然而止,扶着华嫔就要站起来,“母妃,皇祖母让咱们起来呢。”
李皇后刚要开口,却被儿子用目光制止了。太后伸手指点着华嫔,“你给……”
还不待她说完,三爷已上前与小暖一起扶着母妃站起来。三爷抬头看向皇祖母,与此同时大皇子柴严昌也望过来。她的两个皇孙,一跪一站,眼里都带着恳求,只是他们相求的却完全相反,都是这个该死的女人造孽啊!
比起让儿子伤心放弃的昌儿,已成朝中栋梁的晟儿更让太后不忍,他上次这样,还是为了保住乌羽的命。这个重情重孝的好孩子,偏生有个如此不体面的生母!
晟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他的母妃求情,太后便是再恨也不能当着整个后宫人的面,驳了晟儿的面子。
司仪太监见此太后没再吭声,连忙喊道,“众婕妤、美人、才人,拜——”
听了这声音,扶着华嫔的小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李皇后见华嫔抬手轻轻盖住小暖的手,就垂下了眼皮。
与华嫔相互依靠着站在一边,小暖看着婕妤柳若施、美人郑春凤等进殿跪在灵床前。后宫内婕妤、美人和才人各有九名,她们是齐品阶的建隆帝的二十七世妇。
二十七世妇后,一波波的女人进来祭拜。这些便是嫔位更低的宝林、御女、采女等,名曰八十一御妻。
这上百位低品阶的女子大多是这几年进宫的,且不论她们的容貌身段如何,只凭她们花朵般的年纪,就让小暖觉得已年过半百的建隆帝不是个好东西。
妃嫔们依次有序地祭拜后,李皇后点了四名住在揽月宫内的御女和采女为德妃守灵,正要扶着太后离开时,殿外的太监却高声传报,“万岁驾到——”
第1155章 究竟是谁无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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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德妃是赔了建隆帝大半辈子的女人,她还给建隆帝生下了长子,她死了,建隆帝过来看看也是应该的。听着蒋家人和柴严昌夫妇,比方才要伤心数倍的哭声,看着还未退出去的低嫔位妃嫔们下意识整理发饰,向外偷偷张望,小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烦躁感。
华嫔感受到了小暖的情绪变化,她握了握小暖的手,低声叮嘱道,“莫言。”
小暖转头看三爷,严晟正巧也在看她,两人无声交流过后,小暖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建隆帝进来后,先给德妃上过香,又安抚了几句蒋家人,才道,“德妃这些年,在朕身边服侍尽心尽力,朕不会亏了她的。”
不会亏了德妃是什么意思?严晟与小暖的眉峰几乎同时皱了起来,站在二人中间的华嫔只低着头,若没有生机的木偶人。
蒋家人虽知德妃的死与华嫔有关,但华嫔身后站着晟王呢,他们哪敢质疑一声,现在只盼着建隆帝能给蒋家一些真真正正的实惠。
所有人都等着建隆帝说他怎么不亏待德妃,尤其是柴严昌,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冒汗了。
建隆帝盯着面前的飘飘渺渺的香炉看了片刻,温和问道,“德妃生前与她兄长最为亲厚,蒋常胜去西北多少年了?”
听建隆帝提起蒋家在外为国守土卫疆的蒋常胜,柴严昌心里打鼓,蒋承鸣不敢接话,一时便僵住了,谁都不敢应这个话。
皇后不好开口,目光转向儿子柴严易,若是建隆帝因此召回蒋常胜,那真是太好不过了。柴严昌京中的势力已经被儿子拔得差不多了,他如今所依仗的,不过是在外带兵的舅父和岳父罢了,让蒋常胜回来奔丧,就等于断了柴严昌的一条腿,他想拆起来也难了。
“几年了?”建隆帝又问,威严的目光看向蒋承鸣。低着头吏部尚书蒋承鸣不敢不答,“回万岁,家兄去西北已有十二载。”
“也就说德妃已十二年未见过她的兄长了……”建隆帝悠悠地道。
柴严昌急了,连忙道,“父皇,普和二年冬儿臣的外祖父去世时,舅舅在京中呆了月余,因契丹忽然偷袭我大周边境,舅舅在外祖父入土第二天就急奔西北御敌。”
蒋常胜骁勇善战,让他坐镇西北白马军司,也是为了震慑契丹,柴严昌这是在点建隆帝,若是将蒋常胜召回京中,对西北安宁不利。
建隆帝脸上看不出喜怒,柴严昌急得额头都开始冒汗了,在场的其他几位皇子都不不好开口。
建隆帝看向自己的母后,智子莫若母,太后声音沉痛,“蒋将军为国事操劳,其父去世,他不能为父圆坟尽孝,如今的胞妹去了,他又因为大周守卫边土不能见妹妹最后一面,这未免不近人情了。”
太后面带温和,“昌儿,哀家记得你表弟成亲后,他还没带他媳妇进宫给你母妃看过吧?”
第5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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