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想了想,又摇头,“老奴着实不记得,他既然还活着,就应该是没去吧?”
他这是在问三爷么?玄散默默摇头,这老头的记性真的不行了。
三爷让杨伯出去后,便吩咐道,“去将青信请过来,本王想问一问母妃的起居。”
青信来时,依旧是弯着腰,脸上没什么表情,三爷不问他也不开口。玄散现在才明白,青信公公的性子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三爷先问了几句闲话,才问道,“公公是哪里人士?”
青信俯首,“小人是潮州高塘人。”
他入宫时用的的确是这个地名,三爷接着问道,“因何入宫做了太监?”
“家中三餐不济,为了有口饭吃。”青信依旧是老样子。
三爷微抬下颚,指向刚刚进来的杨伯,问道,“你可认得这位老伯?”
青信转头看到杨伯,依旧平静无波。杨伯激动着,“水晏啊,是我啊,你不记得了?”
青信点头,“记得,杨伯。”
就这么简单地认下了?玄散微微皱眉,青信实在是太平静了。虽说这种平静放在华嫔娘娘身边很正常,可他还是觉得不对劲儿,就像个没活气的死人。
三爷让杨伯退下,再次问道,“你因何入宫?”
青信跪在地上,“当年的事儿,您都知道了?”
“刚知晓。”
青信很是实诚,“小人深受杨家公子之恩,眼看着他们一家惨死,心中怨气难平,想替他报仇又没能耐,隔了三个月,有人到潮州收人,小人便跟着来了。以后的事儿,您就知道了。”
青信入宫后五年,才得以入华嫔娘娘当时所在的延华宫做事,后来因为六公主之死,延华宫大太监被建隆帝处置了,他才被三爷提举,一步步到了今天的位置。
三爷问道,“你与封江兆可有关联?”
青信点头,“他帮过小人,让小人的日子过得不至于太艰难。”
一个不喜欢说话、又无门无路的小太监,在宫里的日子自然过得不会轻松。若是有人替他说句话或者关照一二,会好许多。
三爷又问,“他可知道你进宫是为了什么?”
青信平静道,“除了小人,无人知晓小人为何入宫。”
妹妹出事时三爷才十岁,他将延华宫的太监筛了一遍,只觉得这个没有靠山的洒扫小太监青信可靠,才提拔他上来做事。三爷虽然没有小暖的识人本事,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当时的青信对母妃是没有恶意,很忠诚。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于是,三爷问道,“你是何时放弃报仇的?”
“入宫后,小人有一次偷听到她与华玉说话,才知道当年她入宫的真相,也就不恨了。”青信坦然道。
玄散看着他,微微皱起眉头。为了报酬入宫当太监,受尽欺负靠近了目标。却因为听了几句话就不报仇了?听着怎么就这么不可信呢。
“这些年,你一直帮着封江兆做事?”
“帮他送些消息,没有害过娘娘。”
三爷再问,“封江兆临死前,可有派人给你传递消息?”
青信点头,“他派人送了消息来,说是必要时,让小人给他的人留个门。可这点小人做不到,重华宫的门不归小人管。”
三爷早在小暖说青信有点奇怪之后,就已经把母妃的安全分给了几个人负责,青信的确是重华宫的大太监,但他在重华宫也不能只手遮天。
“封江兆在宫里的暗线都有哪些,你如实讲来。”
青信这次却摇了头,“王爷,小人这等阉人,除了几个熬出头的,活得都不容易。他们不是封江兆的死士,只是为了活得更好些,才帮他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儿。请恕青信无状,青信不能说。”
第八五零章 给你个操刀的机会
好一个不能说宫里的太监不男不女,地位低下,他们心理大多很拧巴,行为上也不大正常,少有同情心,做事手段残忍。青信惩治宫里犯错的太监宫女用的手段,也让玄散不屑。但是今天从他口里听到“不能说”这三个字,玄散忽然觉得,此人还有那么点可取之处。
三爷静静看了青信一会儿,问道,“杨润青出事儿时,你在何处,是怎么活下来的”
青信答道,“小人当时就在船上,行到江流湍急处时从水里蹿上几个蒙面人,他们也不说话,就拿刀砍人。当时船上全乱了,少爷将小人推进江里,小人被水拍晕,醒来时已漂出去十几里,待找回来又追回燕鸟山,少爷已经入土了。”
三爷又问道,“杨润青可将什么东西交给了你”
青信摇头。
那另外一份定亲文书,究竟在何处莫非还在程无介手里,或者在封江兆手里“当年事,你了解了多少”
“小人知道杀我家公子的潮州刺史高淮的人,他已被娘娘的兄长华大人杀了,给我家公子报了仇。不过杀害我家公子的仇人中,还有一个活着。当年小人暗中跟踪圣上一行,亲眼见到潮州刺史高淮与程无介交往过密,高淮请程大人喝过好几次酒。后来小人扮作店小二混进去,听到他们说话,高淮说杨家人已经不能张嘴了,程无介还要他处理干净,免留后患。程无介还说,待美人哄了圣上开心,他们以后就能高官厚禄,平步青云,当时他们那笑声,小人至今都记得”
说到这里,冷静的青信的语气也激动了。正是因为听了程无介的话,又听了街上对华淑入宫的种种美人一笑帝王倾心的传言,他才想进宫杀了华嫔,让她为公子陪葬,也断了程无介和高淮的升云梯。可哪知他受了千般苦楚,才知在宫内被建隆帝宠幸的美人也是被逼入宫,受尽宫里人的冷落讥讽,儿子被太后夺走,女儿被人毒杀,过得也很凄凉。
而那始作俑者,真的平步青云,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府,呼风唤雨好不威风,但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玄散问道,“公公既知此事,为何不早告诉王爷”
青信缓缓抬起头,“此事已过去二十多年,小人人微言轻,说了有谁信,有何用再说程无介忠心耿耿地为圣上做事,他有错吗王爷知道了,又能如何”
这是瞧不起他家王爷了玄散不高兴,“那为何现在又肯说了”
“这些事总得有人知道,青信才能死得安心。”青信已抱了必死之心,说话也少了些顾忌,“王爷,请恕小人无状。若是娘娘当初若是没遇到圣上,她与我家公子必定是神仙眷侣。”
说完这话,青信又为自己离开重华宫后,娘娘的安危操心,“重华宫的宁丛不是别宫的眼线,为人谨慎,做事干净,王爷可派人查一查他的底细,让他替了小人的差事,为娘娘跑腿、守门。”
三爷看了青信平静平静的脸一会儿,才道,“本王已吩咐了钱安为母妃熬煮山珍汤,明早公公亲自去取,行宫人多手杂,须多多堤防。”
青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巴越长越大,眼睛也越睁越大。玄散才发觉,青信的眼睛其实还蛮大的,比起小暖姑娘也不差
“不杀我,您放心”
三爷的声音依旧是惯常的冷清,只吩咐道,“想报仇就好生做事,若能护了母妃的周全,他日你便可有持刀的机会。不必再跟德喜和邓进忠套近乎,此事他们办不到,也不会办。”
青信半晌才明白晟王在说什么,他俯身颤抖了许久才直起身,已然恢复了平静,“小人遵命。”
看着青信走了,玄散才问,“三爷,他靠得住么”
“起码比重华宫的其他太监靠得住,吩咐保护母妃的人,再加小心堤防。立刻派人去燕鸟山,调查水晏的底细。”三爷说完,便拿起桌上的笔写信。他刚刚给小暖回了信,现在却又想写一封了。
第二日,三爷去给太后、建隆帝和皇后请安后,才到了母妃处,见她正在用山珍汤。华嫔见儿子来了,让他坐下才轻声道,“可用了膳这汤熬得入味,再吃一碗”
出来祭祖不能食荤腥,御膳房的钱安在华嫔的饮食上极为用心,今天的菌汤是用木耳、金针、香菇、鲜豌豆和枸杞熬制而成的素汤,但也色香味俱全。三爷陪母妃吃了一碗,才吩咐人将东西端了下去,遣散左右,说起青信的事。
华嫔听了后也怔怔地呆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让他留着吧。为了当年的事,已死了不少人,你不能再因此耗费心神,你的前程为重。”
三爷点头应下,起身去与二哥一起准备祭祖之事。
华嫔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抬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脸,目光茫然空洞。
华玉进来见娘娘这样,心疼了,“娘娘,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吧外边有几株古松衬雪,甚是好看。”
华嫔缓缓摇头,当年她若不是贪玩,就会不出去踏青;若是不去踏青,就不会遇到建隆帝;不遇到他,华杨两家就不会沦落至斯
“去把青信请进来。”
娘娘用的这个“请”字,让华玉尤为惊讶。青信进来后,华嫔不问前事,只闲聊似地问起,“你今年多大了”
“四十。”
“再过十年,我让王爷请恩旨,准你积功外放回归故里。”华嫔轻声道。
华玉怒目瞪着青信,以为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娘娘的事儿,或者想弃了娘娘而去。
青信以头触地,“小人没有故里,娘娘若不用小人伺候了,小人活着也就没用了。”
华嫔明白了他的意思,吩咐道,“去吧。”
青信给华嫔磕了三个响头,才退了出去。华玉看不懂了,“娘娘,他”
“他是杨润清的书童。他入宫是为了杀我,后来又不去手了。”
华玉半晌才回神,“王爷知道了”
华嫔点头。
华玉跑去出,寻到正在安排炭火的青信,将他拖入无人处,紧紧攥住他的衣领低声问道,“华成是不是你杀的”
华成与华玉自小便跟在姑娘身边,又随着姑娘一起入宫,情同姐妹。华成的死,是华玉心里的一根刺。
青信摇头,“不算是,我看到她被人推入了湖里,没下水救她。”
华玉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放开青信后,冷冰冰地道,“是谁”
“当时李昭容宫里的小太监,朱荣。”
当初害死六公主的李昭容宫里的小太监朱荣,现在是皇后宫里得宠的大太监华玉冷冰冰地盯着青信。
青信什么也不说,只转身出去吩咐人将装好的银霜炭,抬回去。
过了半晌,华玉才从屋里出来,面容平静地往回走。
“砰”礼炮声响起,祭祖开始了。华玉抬头看着空中慢慢消散的烟,缓缓笑了。这么多年了,她起码知道了仇人是谁,不是么
建隆帝祭祖声势浩大,民间祭祖虽不及此,但也是各族年底的要事,家家为此忙碌着。济县秦家村内,秦氏进屋匆忙拍掉斗篷上的雪,急急问道,“翠巧怎么样”
第八五一章 帮上忙了没有?
“华郎中刚给王嫂子看过了,万幸没有出血,说是躺着养几天就成。”家里的大丫鬟禾风回话。
“多亏华郎中昨个回来了,细雨怎么样”秦氏庆幸着,在炭火边烤去身上的寒意。
临近年关,华郎中和田守一师兄弟三个才从京城赶回来。田守一的伤已无大碍,只是那一身的伤疤和少了的指头的双手,让大伙看着就觉得疼。不过田守一不诉苦不抱怨,回来便帮着黄子厚去清整南山坳的账目,连别人异样的眼光也不放在心上,让人佩服他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细雨跟着翠巧去秦家村张罗祭祖的事儿,不想翠巧下马车时没踩稳,眼看要摔倒在地上。细雨立刻仰面倒在地上扶住她,才没让双身子的翠巧摔在冻得硬邦邦的路上。
“细雨没事儿,她好着呢。”禾丰和喜雨自小习武,若不是绿蝶将她们挑来做事,再过几年她们就可以凭实力挑战排位在玄咎之后的暗卫,正式进入暗卫队伍了。所以以她们的本事,莫说让翠巧的小身板压一下,就是韩二胖那样块头的来俩,照样一点事儿没有。
秦氏这才放了心,进了翠巧的屋子。见王函昊母子、翠巧的母亲郑氏都在,秦氏的愧疚更深了,“岭嫂,郑嫂子,都是我没照看好翠巧,让你们跟着担心了。”
岭嫂以前在秦氏这里做过几个月的护院,知道秦氏这么说不是客气,而是她真的觉得是她没照顾好翠巧。其实,翠巧是秦氏家里的下人,做事是应该的,她自己下车没站稳,怎么能怪到主家头上呢也就秦氏没把翠巧当下人看,才会这样说。
岭嫂心里埋怨着翠巧不该不顾着身子到处跑,脸上却笑着,“这怎么能怪您呢,雪天本来就路滑。郎中已经去给翠巧抓药、熬药了,您快坐坐下歇会儿吧,这来回跑也怪累人的。”
年底都是事儿,秦氏忙得脚不沾地。郑氏忙给秦氏让坐,“翠巧就是吓了一下子,没啥。让您跟着操心,真是过意不去。”
王函昊让开床边的位置,请秦氏坐下。躺在床上的翠巧牵挂着被她压在身下的喜雨,“夫人,喜雨真的没事儿”
秦氏帮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我先看看你,再去看她。你现在只管顾着你的身子,我已吩咐了安胎的汤药咱们都用最好的,家里的药材和补品塞了满屋子,不吃也是放坏了。”
第4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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