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谭家灶房里浓烟滚滚,鸡飞狗跳,谭振兴眼泪横流嗷嗷直哭,哭得天昏地暗都没个人进屋安慰半句。
因为,谭盛礼带着其他人下馆子去了。
“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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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
夜色渐渐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 小院终于宁静下来,笼子里的鸡歪头琢着羽毛, 静静等待夜晚的来临。
倏然,院门开了,脚步声纷踏而至, 亮光的堂屋蹿出个人影, 大喜过望地喊, “父亲。”
嗓子都哭哑了,谭盛礼望着那张泪洗过的脸庞,垂眸轻问,“吃过了?”
听父亲关心自己,谭振兴忙不迭点头, 清汤寡水的粥比米汤都不如, 担心谭盛礼骂他浪费粮食,撒了糖, 喝的干干净净,当然, 以他的厨艺, 菜是弄不出来的, 就靠稀粥撑着。
谭盛礼又问,“味道如何?”
“勉强能入口。”自己煮的饭,流泪也要吃完。
谭盛礼看了眼灶房,思索道, “那明日继续罢...”
“啊?”谭振兴吸口气,眼泪又在眼眶打转了,刚刚生火时他全身在冒冷汗,生怕稍有不慎烧了灶房,烟雾呛得眼泪直流都不敢离开半步,天干物燥容易着火,最后熄火时,他特意往柴上泼了盆水,里里外外捡柴好几遍,确认没有火苗才敢出门,再让他煮饭,岂不还得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他双漆跪地,哀求道,“父亲,儿子知错了。”自无能,不应嫌他人不好,谭振兴拱手向谭佩珠和汪氏赔罪,态度诚恳,看得谭盛礼直摇头,无奈叹息道,“回房看书吧。”
此后两日,仍由谭佩珠和汪氏做饭,谭振兴不敢再多言,桌上有什么吃什么,吃得香又多,仿佛几月没吃过饱饭的人。
赵铁生看着好笑,谭家几位公子品学兼优,德行尚佳,也是谭盛礼对其要求高,普通人家有这群儿子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儿,然而谭盛礼从未因儿子展颜笑过,哪怕谭振业夺得县试案首,谭盛礼眉色也淡淡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仰之弥高,令人深表佩服。
唯独谭振兴是个例外。
院试过后,他在屋里抄书,谭振兴见缝插针的往他跟前凑,凑过来就打听他院试的考卷,赵铁生好笑又好气,为图耳根子清净,他把默写的答卷给谭振兴看了,然后就看谭振兴握拳欢呼,大笑不止,笑着笑着害怕谭盛礼发现,赶紧捂着嘴,眼泪都笑出来了。
赵铁生:“......”
“大公子,笑什么呢?”他请谭盛礼看过,谭盛礼说能过,运气好能进前十,院试前十名为廪生,每月有银钱八百文,大米20斤,养活他们全家仅够了,真要那样,谭盛礼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故而在谭振兴面前,赵铁生对他也多敬重。
谭振兴捂着嘴,连连摇头不肯说,赵铁生却看他喜不自胜,走路大摇大摆,活像斗胜的公鸡。
赵铁生:“......”
老实说,院试能不能过谭振兴心里没底,前两天听谭盛礼和赵铁生在书房说话,谭盛礼点评赵铁生的答卷说能过,他这不就上心了吗,刚刚比较自己和赵铁生答卷,自己答得比赵铁生好,赵铁生能考上,自己绝对也能考上。
也就说,他谭振兴,过不久就是秀才公了。
嘻嘻嘻......
回书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谭振学他们,三人像看傻子似的眼神,摇摇头,继续专心写功课去了,谭振兴:“......”
“你们不高兴吗?”
秀才公啊,谭家自从搬回祖籍,好多年不曾出过秀才了,谭振学他们怎么就不激动呢?
正想说说他们,余光不经意扫到窗户边的人影,谭振兴心下咯噔,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父亲啊...”
其余三人:“......”
这次,谭盛礼没揍他,而是要他把屋里那根打磨光滑堪比手臂粗的木棍拿出来,双手举在头顶,去堂屋跪着。
谭振兴:“......”那是他为儿子准备的家法,如何能现在拿出来,他苦着脸,“父亲。”
“不去吗?”谭盛礼轻飘飘反问了句,谭振兴忙摇头,脚底生风的回屋拿木棍去了,明明打儿子用的,没想到自己先受了惩罚,跪在堂屋里的谭振兴泪流不止......
谭盛礼只看他无事拿着刀在屋檐下削树皮,不知谭振兴要木棍干什么,他也懒得问,问也问不出什么好事,既然谭振兴喜欢,往后就少打他,举着他心爱的木棍跪就是了,谭盛礼在堂屋盯了他会,确认他老老实实后去赵铁生房间赔罪。
赵铁生摇头,“你严重了,大公子性格跳脱了些,心眼不坏。”
谭盛礼严于律子,尽管赵铁生不在意,谭盛礼仍罚了他。
在教子方面,赵铁生自认不如谭盛礼严格,他请谭盛礼进屋说话,“明年参加乡试吗?”乡试每三年一次,明年不考就得再等三年,以谭盛礼的才学,用不着多等那三年。
“院试放榜后再说吧。”谭盛礼思索道,“几个孩子如果都过了院试,明年就下场试试...”
就谭振兴两天不挨打就皮痒的性子,不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谭盛礼不放心,哪怕推迟三年,也要将性子掰正了,否则日后还得出事。
天下父母爱子之心皆同,赵铁生道,“我看大公子能过。”
谭盛礼缓缓点头,问他抄书抄得怎么样了,赵铁生从书铺借了书抄,早晚都在房间里,甚少出门,勤奋不输院试前。
说到这,赵铁生陡然来了精神,“抄得差不多了,我有问题想请教谭老爷。”
谭盛礼送了他两本明算类的书籍,批注详尽,之前赵铁生没翻开看,直到昨晚闲来无事随意翻了两页,哪怕明算不好的他也能看到,而且越看越爱不释手欲罢不能,要知道,朝廷重视明算,这类书价格昂贵,花钱都不见得能买到,更别说做了批注的书了。
有些题他在纸上算了算,明明过程相同,答案却有对不上的地方,他本来想再自己琢磨琢磨,此时看到谭盛礼他又想起来。
他翻开书页,谭盛礼看了两眼,拿笔在纸上做分析,逻辑缜密,到最后不用谭盛礼说,赵铁生自己都能说出答案,他拿过笔,照谭盛礼说的思路往下看,每道题都变得轻松很多,心底愈发钦佩谭盛礼的学识,想到什么,他道,“谭老爷,你给几位公子讲课时我能否旁听?”
他明算极差,将来回村教书恐无法教授透彻,为人师表,传道授业解惑,自己尚有疑惑如何教学生?今有谭盛礼在,能学多少学多少,他懂得更多,学生们能从他这获得的更多。
谭盛礼颔首,“欢迎至极。”
于是,赵铁生调整了计划,上午抄书,下午随谭振兴他们听课,晚上完成谭盛礼布置的功课,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不敢怠以轻视懒散之心,而是更认真刻苦,经常学至深夜,思路开明,受益匪浅,和谭盛礼说起都觉得不可思议。
谭盛礼解释,“以往受院试限制,读书习字都抱着考科举的功利心,如今院试已过,心愿已了,读书自然更清晰。”
赵铁生想想还真是这样,如果在院试前要他学明算,定静不下心来,“不管怎么说,还是谭老爷讲得好。”晦涩难懂的算题经谭盛礼分析后通俗易懂,连他都喜欢上明算了,从来不知,简单的算数也有千奇百怪的形式。
“谬赞了。”
赵铁生知他谦虚,不再阿谀奉承,而是说起另件事,“我看又有人送帖子来,你真不打算去?”谭盛礼父子同场,加之谭振业又是桐梓县案首,消息传开,慕名而来拜访的络绎不绝,但谭盛礼闭门不见客,时日长了,难免给人孤高自傲的感觉,影响谭家名声,赵铁生道,“你若不爱热闹,让振学代你去也成。”
谭振学温和有礼,为人处事和谭盛礼极像,他出门不会损谭家名声。
至于谭振兴,赵铁生想想还是算了吧。
谭盛礼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无碍。”
见他这样,赵铁生不便多说。
接下来几日,又有不少人往谭家送文会帖子,有时是谭振兴他们卖柴捎回来,有时直接上门递到谭佩玉手里,无论怎样,谭盛礼从未理会过,而谭振兴他们也不曾过问,天天清晨外出砍柴,并不在外多逗留,多有读书人在街上碰到他们,却也只是颔首微笑,并不攀谈。
在读书人眼里,谭家既神秘清高又平凡普通,很难相信会有如此矛盾的存在。
然而没人敢轻视他们,因为院试放榜,谭盛礼是案首,谭振兴甲科第四,谭振学甲科第二,谭生隐第十三,谭家众人,都考中了,且成绩惊人。
在整个郡城,父子同场能考出三位廪生的,谭家是头份。
红榜张贴出来,眼尖的衙役看到谭姓,敲锣打鼓地就往谭家跑,报喜的衙役极有经验,早早就打听到各考生的住址,为的就是报喜这日多领些赏钱,谭盛礼是舒乐府的案首,自然在衙役们关注之例,因此看到谭姓人往谭家跑就对了。
这日,谭振兴早早就起了,特意穿了身簇新的衣衫,发髻梳得油光锃亮,就等给报喜的衙役留给好印象。
结果,刚出门,就看谭盛礼在院子里喂鸡,眼神扫过他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眼天,轻描淡写的问了句,“今日不用出城砍柴吗?”
得,甭管放榜不放榜,砍柴没有休息日。
谭振兴回屋换了件破烂的衣衫,叫着谭振学就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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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
谭家兄弟不在家, 院子里清风雅静的, 报喜的衙役以为走错了门,试探地叩门问道, “请问是谭家吗?”
开门的是赵铁生,吃过早饭他就在院子里等着,听到敲锣声就按耐不住喜色了, 要不是想到谭盛礼谦逊内敛, 冒冒失失会累及他名声赵铁生早奔出去了。
看到衙役, 他嘴角高兴地抽搐不止,声音都在颤抖,顿道,“是谭家。”
衙役看他衣衫破烂,但面庞干净, 喜气洋洋道, “恭喜谭老爷夺得今年案首,令公子也中了...”
院试以案首为最, 便是家贫之人得知自己是案首都会大方地给很多赏钱,为了抢先半步, 衙役甚至都不曾细看红榜, 粗略地扫过甲科前两名姓谭就匆匆狂奔而来, 这会儿看对方端着脸,神色自若,不由得生出佩服来,荣辱不惊, 不愧是谭家后人,他拱手又报了遍,“恭喜谭老爷夺得今年案首,令公子甲科第二名。”
赵铁生木然,想到什么,回眸喊屋里人,“谭老爷,你是今年案首呢...”说着,他掏出个钱袋子,这是他为给自己报喜的衙役准备的,递过去道,“谭老爷给孙女修矮凳子,等等吧。”
衙役默然,眼前人竟不是谭老爷,他有点不好意思,问道,“不知这位老爷是...”是不是读书人,看穿着神态就看得出来,想到外边人说谭家住着位同乡的老童生,正绞尽脑汁的想名字呢,巷子里又跑来两个报喜的老衙役,两人年纪大,动作慢腾腾的,次次报喜都跟在年轻衙役后边捡便宜,仗着资历深,没人敢吱声。
看到他两,门边站着的衙役面露苦色,得来的钱又得平摊成三份了。
不待他有所反应,资历最老的衙役伸手,自然而然拿过赵铁生手里的钱袋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谭老爷打赏。”
赵铁生不清楚眼前情况,根据惯例,每个衙役分开报喜,突然多出两人,他钱袋子里的钱就有点少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旁边突然递来只手,手里握着两个钱袋子,左右分给剩下的衙役,声音清清润润,“辛苦了。”
赵铁生侧目,尴尬地冲谭盛礼笑了笑,谭盛礼颔首,上前温声介绍赵铁生,“请问这位赵兄排名如何?”
衙役们面面相觑,来得太慌张,没有细看,此时听谭盛礼问,年轻衙役不由得脸红,“看到谭老爷榜上有名就匆匆忙忙来了,未曾留意赵老爷名字,我再去看看罢。”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有点重,比客栈那群读书人慷慨得多,知道自己没白跑,年轻衙役仓促地冲赵铁生拱手,“还望稍等片刻。”
他抬脚往回跑,跑到巷子口,刚好和砍柴回来的谭振兴等人撞上,看到穿着官府,神色匆忙,谭振兴顿时眼冒精光,比天边的太阳还明亮,顾不得后背的伤痛,箭步流星的上前,激动地握住衙役双手,“官差大人,是我谭振兴,请问我排名如何?”经过和赵铁生比较,他笃定自己是能考上的,虽说排名不分前后上榜即称秀才,但名次靠前终归要体面些。
衙役懵了,他就看到案首谭盛礼,谭盛礼下边是谭振学,往下是其他姓氏的人,没注意还有谭姓人哪,他面红耳赤地咽了咽口水,正要回答说不知,谭振兴似有所感,晃了晃他双手,眼神殷切充满期待,“没看到我吗?”
衙役不好意思的摇头。
谭振兴惊讶地瞪大眼,微微直起背,反手指着自己,“没看到我?”是不是眼睛瞎啊,他竖起食指,凑在衙役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衙役:“......”这不是问人是否醉酒常用的法子吗,这位谭公子莫不是以为自己喝了酒?赏钱都没拿到,哪儿有钱买酒喝,他按住谭振兴的手,“谭公子,我这就给你看看去。”
谭振兴眨了眨眼,什么意思,认为自己不依不饶死缠着他再去看榜是不是?
等等,问题不在这,问题是他没考上,明明谭盛礼说赵铁生能考生,他比赵铁生答得好,怎么他就没考上了?刹那间,从糊名交卷到阅卷排名次,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出错的环节,最终,他怀疑阅卷过程出现了纰漏:他的考卷在中途不慎遗失亦或被老鼠蚂蚁啃碎了。
时不待人,他也无法,“请问刘家人呢?”
他没考上他能接受,刘明德他们要考上他就没法接受,像那种不仁不义的人就该剥夺他考生资格,永世不得参加科举最好。
衙役脸上更是迷惑,摇摇头,但听谭振兴道,“那就好。”刘家人没考上比什么都强。
衙役:“......”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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