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英华的视线全都集中在简西的面孔上,并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动作。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们不留在边城呢,是不是你不当这个皇帝,我不做这个皇后,我们之间就不会闹到今天这番局面呢?”
柳英华问出了一个无解的谜题。
可她心里更加不明白,明明失忆后的简西同样面临了许多小人的挑拨和皇权的诱惑,可为什么他依旧像当初还是闲散皇子时那样,寄情于美食和一些奇技淫巧,保持着豁达开朗的心态呢。
明明还是同样的人,可在经历了相同的事情后,为什么会有截然不同的变化呢?
这一点,柳英华怎么都想不透。
但是现在想再多也没用了,按照之前的规律,等简西再次苏醒时,她将不能在这个男人的眼神中看到爱意,与之相反的,只有已经开始萌芽的忌惮和恶意。
前段时间的欢欣,终究只是一场梦啊。
柳英华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再次睁开眼时,眼神里早就已经波澜不惊。
她爱的,只有那个值得她爱的男人,等简西再次苏醒,他们依旧只是敌人了。
“娘娘,枢密使和军机大臣进宫了。”
芙蓉在寝殿外唤了一声,柳英华擦了擦眼角未尽的泪,起身出去。
“张贴告示广邀名医,让太医院派人日夜在清乾宫守着,陛下醒了,即刻告知本宫。”
柳英华吩咐了几句,匆匆往议事殿赶去。
在柳皇后离开后,清乾宫伺候的宫人又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皇帝虽然昏迷,却不能不进食,在皇后走后,就有宫女端来了参汤,给简西喂下。
因为皇帝昏迷,吞咽十分困难,因此宫女喂的极慢,又极其小心,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碗参汤才将将喂下,或许是参汤药效大,没一会儿,昏迷的皇帝的面色就开始红润起来。
简承佑是在宫女喂完参汤后出现的。
现在宫中戒备森严,皇帝的清乾宫除了本身在这儿伺候的宫人,也就皇后的雍雎宫的人能够进入了,在林贵妃被皇帝禁足后,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宫妃更是连靠近清乾宫的宫门都不敢了。
简承佑是柳皇后的养子,这个年纪又正是濡慕崇拜父母的时候,因此他来清乾宫,从来都是没有人拦着的。
这一次他过来,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想要趁这个男人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了结了对方。
不过在这股冲动消失后,简承佑就意识到了这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现在清乾宫的一切都在柳皇后的掌控中,一旦皇帝出现了什么意外,不管是不是柳皇后下的手,旁人都会觉得皇帝的死和柳皇后有关,这样一来,史书和民间的传记上必然要给柳皇后留下污名,而且林贵妃身后的派系绝对不会放过这一个天赐良机,污蔑柳皇后弑君。
他看似是想要给母后解决一个大麻烦,实际上却是给母后增添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其实这个男人活着也没有本事给母后和他带来麻烦,可简承佑就是看不得母后为他劳神伤心的样子,简承佑盯着简西那张红润光泽的面孔,恨不得戳出千八百个洞来。
好在他这个年纪很有诱惑性,加上简承佑毕竟也是当过几年皇帝的人了,基本的掩饰还是过关的,在旁边伺候的宫人们看来,那就是一个儿子对父皇的濡慕和担心了。
只有躺在床上的简西能够感受到那股森森的杀意。
不过既然简承佑过来了,那么下一步的计划也能够开始实施了。
这也是他发现简承佑可能是重生之人后想到的办法,要不是有这个不确定的因素能起到助攻的效用,简西也不见得会这么做。
“滚出去,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谁,你是谁!”
“我是骊朝的九皇子,是龙子龙孙,你这个孤魂野鬼,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原本昏睡的人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起先只是在床上翻滚,后来甚至发展到了自己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他似乎恨不得掐死自己,用到的力道极大,因为喘不过气来,脸被憋成了紫红色。
简承佑被宫人们抱开,清乾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慌乱地掰开皇帝掐着自己的手,为了不让皇帝伤到自己,拉手的拉手,抱脚的抱脚,可皇帝挣扎的力道太大,六七个宫人差点都没有制服住他。
即便折腾的力度那么大,简西的眼睛一直都是紧紧闭着的,没一会,他的身上甚至开始冒起了虚汗,结合他刚刚说的那番话,宫人们的背后不由升起一股凉意。
没有人比简承佑更能理解这番话的意思了,因为他本人也有类似的经历。
此时的简承佑已经完全怔楞住了,他的脑海中疯狂地闪现出了这段时间他心中一直没办法参透的几个问题。
为什么失忆后的皇帝不会被权势迷惑和母后离心,可实际上,曾经的皇帝在登基后却与母后渐行渐远;为什么表现的那么深情和豁达的男人,可以说变就变,变得那么滥情又那么自大……
不妨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曾经深爱母后的父皇是真的,登基后的那个男人是假的,似乎一切都能够解释通了。
原本这样荒谬的猜测,简承佑不该相信的,可谁叫他自己就有类似的经历呢。
他不由被自己大胆的猜测吓地倒退了几步,可下一秒就撞上了一个人,简承佑猛地转过身,身后的人,正是他的养母柳英华。
此时柳英华正神情晦涩的看着那个不断挣扎的男人,眼神中的飘忽与刚刚的简承佑出奇的相似。
显然柳英华的心中也因为刚刚听到的那些话,产生了类似的怀疑。
第90章 为凰完
“母后。”
看着不知道何时过来的养母,简承佑嚅动着嘴唇轻呼了一声。
母后向来聪敏,即便没有他那样的经历,只凭父皇刚刚说的那几句话,以及他这些日子的表现,恐怕也能推测出许多信息。
如果真的如他猜想的那般,父皇可能从来都没有变过,之所以会在登基后性情大变,完全是因为他的身体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占据了,养母怨了他那么多年,其实都怨错人了。
可养母又何其无辜呢,怨了多年,恨了多年,只当曾经的枕边人一朝成了帝王就变得让她不认识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离谱的猜测,这些年的怨憎都是真的,在知道这个真相后,这些年的怨恨固然可以放下,可按照简承佑对养母的了解,她心中必然会产生诸多的自责。
简承佑心中想到的问题更多了,如果后来的那个皇帝真的是假的,那么宫里那些妃嫔,包括他在内的几位皇子皇女,又该多么尴尬啊?
那个冒牌货用的是真皇帝的身体,生下的皇子皇女也都是天家血脉,可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他们都是真皇帝被戴了绿帽子的证明,如果苏醒的是真皇帝,他们这些人的存在,恐怕会显得碍眼了。
还有母后……
简承佑自己也是男人,他没办法想象,如果醒来的是真皇帝,当他得知自己的这具身体被另一个男人占据过,那个男人还曾和自己深爱的妻子朝夕相处,日夜相对,甚至有过周公之礼,他又会怎么对待自己的妻子呢?
如果他没办法谅解,母后是不是要再次承受打击?
柳英华的心里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刚刚简西昏迷时的那几句话叫她心中震惊,柳英华开始回想起十三年前,他刚登基不久后发生的事情。
那些记忆都已经很遥远了,柳英华这会儿回想这些,也花费了诸多时间,而且很多回忆,早已在日复一日中变得模糊了。
她记得,丈夫刚登基时似乎和以前一样,前朝后宫的大小事都习惯来她的雍雎宫中和她一块商量,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似乎是朝臣以她多年无子为由让皇帝广开后宫之后,柳英华是个思想正统的古代女性,从来没有想过在她不能生的情况下,还拦着丈夫不让他和别的女人生,尤其当她的丈夫成了皇帝之后,柳英华更加清楚,一个稳定的政局,绝对不能缺少继承人。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在皇帝终于临幸了一个秀女后,柳英华还是和丈夫冷淡了许多,似乎就是这个时候,被有心人看准了时机离间了他们夫妇的感情,后来两人也愈行愈远了。
可真的只是那么简单吗?因为简西刚刚的那番话,柳英华忽然不太确定曾经的猜测是否准确了。
她拼命的回想,忽然想到了在简西登基的第三个月,他曾生过一场重病,那个时候正逢西北旱灾,当时民间有不少流言,说老天不满这位新帝,于是停雨以示惩戒。
而那个时候,皇城中还有好些先皇留下来的皇子不曾分封出去,他们也不满老九仗着一个好外家就成了皇帝,在天灾出现,民心不稳后就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柳英华又要安抚受灾的民众,治理旱灾,又要监视那些心存不轨的皇子,简直就是分身乏术,即便心里担心皇帝,却也没办法日日夜夜都在皇帝的寝宫里待着。
后来皇帝苏醒,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当时还是嫔的林贵妃,自此林贵妃开启了长达数十年的宠妃之路,而皇后和皇帝之间的感情却越发淡漠了。
柳英华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会不会皇帝正是在那一场大病中换了芯子,其实对方当时表现出的冷淡并不是因为他责怪她没有日日夜夜守在他病床旁,而是因为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九皇子,即便继承了九皇子的记忆,也怕露出马脚被熟悉他的人察觉,于是借着这个借口,疏远曾经熟悉的人呢?
而且他不是九皇子对她没有那种真挚的情感,自然会为了权势堤防她,质疑她的品性。
有时候,人的主观性会模糊、改变一些记忆,当柳英华心中有了这样的猜测后,她回想起来的很多细节,都开始为这个猜测补充证据。
“去灵音寺,把几位大师请来。”
面对这种灵异鬼怪的事情,柳英华也束手无策,她能想到的,也只有护国寺院里的那些和尚了。
简西听到柳英华这番话,心中大定。
他并不是突发奇想想到这么一个“被夺舍”的办法的,他反反复复翻看了无数遍原身的记忆,尤其是原身登基后,和柳英华渐行渐远的那一段记忆,在确定这个办法经得起推敲后,才定下了这个主意。
而且在决定这么做的时候,他还考虑了柳英华的想法。
首先这个时代的女子对于贞洁格外看重,当他想到要用夺舍这个办法的时候,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柳英华知道自己的丈夫其实早就被一个孤魂野鬼代替了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自己失身于别的男人,没了贞洁?
如果对方因此而产生了自责愧疚的情绪,对于简西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从头到尾柳英华都是无辜的,他没办法为了洗白自己,让一个无辜的人凭白生处愧疚的情绪。
于是简西开始寻找,自己最恰当的“被夺舍”的时间。
原身登基的时间是他和柳英华成亲的第五年,夫妻感情最浓烈的时间已经过去,加上那个时候宫里来了许多新人,即便是为了繁衍后嗣,原身去柳英华宫中的时间也少了很多。
都说由奢入俭难,由简入奢易,这句话用在男女之事上也是恰当的。
柳英华常年习武,身上又有许多陈年旧伤,对比那些从小教养的小姐们,她的皮肤就跟粗粝的麻布一样,进宫的秀女都是被各自家族精心调教过的,有些温婉似水,有些明眸善睐,有些娇美蚀骨……一开始临幸其他妃嫔时,原身还有一些负罪感,渐渐的,他便乐在其中了,尤其是当那些女人展现出不同于柳英华的柔弱,一个个都以他为天时,这个从小就被忽略的皇子彻底感受到了权势的美妙。
在那一场大病后,原身又被林贵妃挑拨,认定了皇后只在意权势,不在意他这个夫婿,两人之间隔阂加深,原身就更加不愿意逼着自己临幸这个野心勃勃又不会生的皇后了。
简西翻阅了原身的记忆,原来从那一场重病后,原身除了初一十五就再也没有宿过雍雎宫,而且即便是初一十五,两人也只是盖着被子纯聊天,到后来两人关系越发紧张后,他更是连初一十五都不肯去雍雎宫了。
他的那点精力全被后宫鲜嫩的妃嫔给瓜分了,不愿意“委屈”自己临幸一个比他还要强健的皇后,如果是以那一场大病作为他“被夺舍”的节点,那就再恰当不过了。
因为怕突如其来的夺舍不足以让柳英华相信,简西还自己给自己下了微量的毒素,自导自演了一场场失忆。
从两人成亲前,到成亲的那五年,一次次失忆,只为了勾起柳英华曾经的回忆,并且让她对于每一次的失忆都深信不疑,等到他开始“被夺舍”的时候,她也会坚定地相信,这就是他在这一年里的经历。
而简承佑这个重生而来,对他怀有敌意的儿子也会对这件事深信不疑,甚至因为自己也有类似的经历,他会比柳英华更加相信他“被夺舍”的故事。
这样一来,他依旧是那个深爱柳英华,并且信任她和忠勇侯的九皇子,而不是简承佑心中恨极了的狗皇帝。
*
灵音寺的主持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师被请进了宫中,在得知皇帝被邪魔梦魇的时候,几位大师虽然觉得荒谬,可还是根据他们的所学为皇帝念起了驱除邪祟的经文。
这些经文似乎真的有些效果,皇帝反抗的动作减轻了许多。
整整三天三夜,柳英华也几乎不眠不休地在清乾宫里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晨光初晓,简西终于彻底停止了挣扎。
此时他已经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整个人憔悴地可怕。
柳英华屏住呼吸,她不知道,再次醒来的那个男人,到底是她要等的那个人,还是那个生了多年怨气的孤魂野鬼。
如果是后者,柳英华觉得她可能会疯掉。
如果是前者……
他们都已经不年轻了,之前因为那个孤魂野鬼浪费了十多年的宝贵时间,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经得起再一次折腾了,柳英华心中默默祈愿,如果她的丈夫能够回来,她甚至愿意将自己剩余的寿命与他分享。
“唔——”
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呓语,柳英华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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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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