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也不瞒着,把从燕太子丹那听来的燕国风土人情讲了讲,还和嬴政聊起燕太子丹所说的那种血能染红整片海的大鱼:“这种可以喷云吐雾的大鱼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嬴政睨了他一眼,教育道:“《庄子》里面提到过一种不材之木,你记不记得?”
扶苏当然记得。
《庄子》里说齐国有棵高大到可以遮天蔽日的栎树,一个木匠带着徒弟经过时却看都不看一眼,弟子很奇怪,问木匠为什么不关心这棵树。
木匠说:“没用的树,不看也罢!这树做船船沉,做屋屋垮,做棺材都朽得比别的木材快。要是这木材稍微有点用处,也不可能安安稳稳长到这么大!”
嬴政这么说,就是这大鱼肯定不好吃的意思。要是好吃的话,肯定早被人吃掉了,哪能让它长成那么大的大鱼?
扶苏点头:“父王说得有理。”
嬴政很满意,继续谆谆教诲:“别一天到晚想着这个好不好吃那个好不好吃,入口的东西能管饱就好。”
扶苏乖乖接受完嬴政的日常教育,才和嬴政说起自己的想法:他觉着燕太子丹离家那么远,一定十分寂寞,必然会思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和朋友,一想到这点,他心里就很是不忍,很替燕太子丹难过,很想帮助一下燕太子丹!
嬴政来了兴趣:“你觉得该怎么帮?”
扶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嬴政:首先,他们应当派人去把燕太子丹的妻儿接过来,让他们一家团聚,和和美美地在咸阳过几年;其次,他们可以多派些人常驻燕国,及时了解燕国的各种变化定时汇总回来,挑拣其中有趣的燕国趣闻告诉燕太子丹,好缓解燕太子丹的思乡之情。
嬴政:“……”
扶苏接着提起自己在云阳县收留了几个非常有天赋的养鸽人,他们养的鸽子非常聪明,天气暖和的时候他们驯养的鸽子可以在周围几个县之间来回飞,很少有飞丢的时候。
扶苏说道:“孩儿一直在想,不知能不能让这些鸽子往更远的地方来回飞,如果父王您愿意派人去燕国的话,不如带上其中几个养鸽人,让他们试试能不能训练鸽子在咸阳和蓟城之间来回飞。”
扶苏说完还一脸腼腆地补充,虽说飞鸽传书能写的篇幅很有限,但是鸽子飞得快啊!
要是能训练出来,燕太子丹和亲朋好友通信就方便多了!
燕太子丹一个人远游在外,过得又孤单又寂寞,连想和老朋友们聊聊天都做不到,他们怎么能冷漠无情地袖手旁观呢?
换成是丹叔叔处在他们的位置,一定也会这么不留余力地帮助他们!
嬴政听完,陷入沉默。
他怎么觉得这小子好像在坑燕太子丹?
作者有话要说:
扶小苏:好朋友之间应该相互帮助!
嬴政:我儿说得有理。
燕丹:我谢谢你全家!!!!!
*
注:
不材之木,文里说过了,出自《庄子》
第39章 知己
嬴政瞅了眼扶苏澄明无辜的眼睛,感觉这小子不是那么无辜。不过不管怎么样,他对扶苏所说的鸽子挺感兴趣,让扶苏明天派人去把养鸽人叫回咸阳,他会腾出时间来看看这鸽子是不是真的能认路传信。
扶苏说道:“天还没黑,倒是可以让鸽子立刻飞过去传个信。”
嬴政允了。
扶苏叫人搬把琴来,放到廊下空阔处,自己也在琴前坐下。
嬴政跟着坐在一旁,看扶苏抬手弹琴。
扶苏弹的曲子嬴政没听过,听着没什么奇特之处,但琴声奏响之后,天上很快有几只鸽子在盘旋飞翔,似乎在呼朋唤友。
不一会,鸽子们陆陆续续从空中飞了下来,有的落到了琴边,有的落到了扶苏肩上,还有的胆子比较大,竟小心翼翼地停在嬴政身边不远处,踮着爪子、歪着脑袋用乌溜溜的黑眼睛窥探圣颜。
若不是亲眼所见,嬴政也不会相信这些飞鸽这么通人性,能被一首琴曲吸引下来。
嬴政看了眼已经从琴弦上收回手的扶苏。
扶苏伸手捉住了落在自己肩头的灰白鸽子,那鸽子仿佛很享受似的,圆圆的眼睛都微微眯起。
见状,扶苏眼底不由多了几分笑意,手指抚慰般摩挲那灰白鸽子几下,引得周围的鸽子挥着翅膀叫了起来,连离嬴政最近的那只鸽子都往扶苏身边走去,显然对同伴的待遇十分眼热。
嬴政莫名觉得这些鸽子在争宠,争宠的对象还是扶苏。
扶苏从灰白鸽子腿上的细竹筒里取出一张卷在一起的纸摊开。
嬴政接过一看,发现这纸比扶苏献上来的竹纸要薄,明明只有那么小一卷,摊开来却有巴掌大小,字写小一点完全可以传递很多内容。
嬴政把纸递回给扶苏。
扶苏当着嬴政的面给云阳县那边写信,信写完了,他又把它卷回原样塞回鸽腿上绑着的小竹筒里头。
竹筒很细,远远看去和鸽腿浑然一体,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扶苏起身把灰白鸽子放回空中。
其他鸽子见没自己什么事,依依不舍地挥动翅膀跟着一起飞走了。
嬴政立在廊下看着那群鸽子在空中散开,无声无息地隐没在不同方向,心中涌出了许多想法。
他没说什么,叫刚才被屏退的宫人传膳上来。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那只有幸被扶苏委以重任的灰白鸽子已经精神抖擞地飞了回来,不必扶苏招呼便准确无误地落到了他肩上。
这就暴露了扶苏其实不必什么特殊信号都能让它们按指令行事的事实。
扶苏向嬴政解释道:“这批鸽子是我挑的,所以特别亲我,后来养的那些我没有经手过。”他知道父皇会喜欢这种可以快速传递消息的通信渠道,但是不会喜欢它被完全掌握在某个人手里,哪怕是亲儿子也一样。
嬴政未置可否,让扶苏看看云阳县那边是不是真的回信了。
扶苏打开被蜡封的细小竹筒,从里头取出了云阳县那边的回信,那边简明扼要地表示明日一早就出发,会按时到扶苏指定的地点候命。
他把信呈给嬴政。
嬴政接过看了眼,再算了算鸽子送这趟信的往返时间,对飞鸽传书的效率有了最直观的了解。他说道:“行,这事你不用再管,我会让人接手的。”嬴政斜睨着扶苏,补充了一句,“什么接燕太子家眷来咸阳、派人常驻燕国了解情况之类的话,你也莫要再和旁人提起。”
扶苏乖巧点头,又提出几种隐秘的书写方式,比如用什么来写信干掉以后字会消失,要加醋或者火烤才能显形;比如明文之下藏着暗文,不是自己人看不懂里头的玄机等等。
这样一来,即使传递的消息不小心落入别人手里,别人也看不懂。
这些东西自然有人擅长,他就是抛砖引玉起个头而已。
嬴政瞅着他这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心情颇为复杂:他是觉得儿子挺乖的,就是不知道燕太子丹他们会不会觉得乖。这傻孩子什么主意都敢出,也不怕被人恨上!
嬴政打发扶苏回去,叫人来商量飞鸽传书之事。
飞鸽传书除了快,还很隐秘,既然亲眼看到了它的可行性,他自然不会放着这样便捷的通信方式不用。
要知道很多时候谁能把握先机,谁就有机会获胜,这一点在外交博弈上是这样,在战事上更是这样!
嬴政安排完了,又想起扶苏特意解释后面驯养的鸽子他没经手。
嬴政过过好些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很容易看出旁人的心思。
扶苏聪明早慧,明显是知道飞鸽传书的用处,也很清楚他不会放心让任何人单独掌控这通信渠道。
但扶苏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嬴政在舆图前负手而立。
当年他也曾对父母万般信赖,可在他年幼时父亲抛下他们母子回了秦国;到他年少时,母亲又想废了他拥立他人。
父子之间难道就可以毫无保留?
果然是个傻孩子。
……
接下来的日子里,嬴政让人热情地招待燕太子丹,不是叫人去找他聊天,就是叫人邀他出去玩,让燕太子丹心中十分感动,觉得嬴政即使当了秦王、没什么空闲与他见面,对他这个老朋友还是很好的。
当然,燕太子丹也不想再和嬴政见面,因为嬴政夸起他儿子来太可怕了,简直让人不想回忆。
燕太子丹最喜欢的当然是扶苏这个忘年交。
扶苏不仅和他聊得来,还很会玩,比如这天扶苏就热情地邀他去观看鞠球赛。
燕国临近齐鲁之地,燕太子丹记得鞠球这东西在齐鲁那边挺流行,只不过大多是士兵们训练时玩的,民间也有人学了去,贵族们倒是很少人会玩。
燕太子丹以前也对这平民们的游戏兴趣不大,也没研究过它是怎么玩的,不过在跟着扶苏看过一场激烈又精彩的对抗赛后,他被这迷人的小球深深地吸引住了!
等拿到那弹性十足、手感极佳的新式鞠球时,燕太子丹已经彻底爱上它。
听听扶苏是怎么说的吧:比起单纯的比斗,这新式鞠球的玩法技术含量高多了,只是单纯地把对手撂倒根本赢不了,还要通过各种技巧和各方配合护住自己抢到的球、把球顺利送进球门才算赢!
所以说,踢这鞠球既考验体力,也考验脑子!
这不正是他最不缺的东西吗?
身为燕国人,他的体力不会太差;而他自诩聪敏过人,脑子当然也很好!
所以,在扶苏邀他下场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跟着扶苏认真学习规则、认真练习踢球动作。
这种团队对抗式的新式鞠球在咸阳已经流行一段时间,虽说扶苏没有特意把它呈到嬴政面前,但它依然悄悄传入了千家万户。
要知道权贵子弟之间相互看不顺眼的大有人在,可是大家都是要脸的,不好动不动约架互殴,那会让别人看笑话!
但是鞠球场上决胜负就不同了,他们公子不都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吗?
所以自从扶苏叫人修了个鞠球场,这地方就几乎场场爆满,全是用鞠球赛代替约架的权贵子弟和跟着来看热闹的家伙。
球场上解决恩怨快,交朋友也快,燕太子丹年纪虽然大了点,不过他长得还算入眼,混在少年堆里不算太突兀,还是扶苏给推荐过来的,大伙对他都挺热情,纷纷怂恿他组织随行人员成立一个燕国队,以后练习好了大伙来个两国友谊赛。
燕太子丹很快被少年们的热情打动了,带着自己的亲卫成为了球场常客,偶尔技痒了还会亲自下场踢一轮。
嬴政这段时间挺忙碌,都没怎么注意燕太子丹在做什么,等他知道燕太子丹开始沉迷鞠球,不由陷入沉思。
鞠球有那么好玩吗?
不就一伙人抢个球?
算了,沉迷就沉迷吧,反正又不是他们秦国的太子。
到七月上旬,嬴政才再一次接见燕太子丹,准备关心关心这位老朋友。
等见到燕太子丹后,嬴政愣了一下。
他这老朋友,怎么变这么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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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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